2、殿内的醫士們紛紛起身,忙不疊跪下迎駕,他的心沉到了谷底,額角一滴冷汗滑落,卻不得不随着人群魚貫而出,到偏殿門口,與太醫院諸人一起跪迎聖駕。
他将頭壓得很低很低,偷眼觑去,人群黑壓壓一片,心中微寬。
不多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踏入殿中,有人剛喚了聲“陛下”,他便聽見那個清透明亮的聲音,猶如上好的玉石相擊:“朱太醫呢?”
這聲音悅耳動聽,除了帶着一絲壓不住的焦躁,可傳進他耳中,幾如徹骨的冰刃,直剜髒腑。
不知道誰在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禀聖上,朱太醫今日并不當班……不過臣等已派人去請,不出一刻便能趕來。”
殿内寂靜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生怕惹怒這位年少的帝王。
他跪在人群之中,頭垂得極低,掌心發涼。
“安胎藥呢?”
皇帝的聲音依舊清亮,可那浮現出來的不耐又添了一層。
“已……已備好。”匍匐在地的太醫回道,聲音有些發顫,“隻是尚未來得及呈上……”
皇帝冷冷一哂,似笑非笑地道:“尚未來得及呈上?淑妃受了風寒,咳得都要喘不上氣了,你們卻是要人沒人,要藥沒藥?”
那笑意輕飄飄地落在所有人心頭,叫衆人脊背發涼,無人敢作聲。
他指尖微蜷,垂眸望着自己袖中被捏得皺巴巴的藥箋,心頭浮起一絲難言的情感。
同樣是染恙,有人不過咳嗽幾聲,便要驚動聖上親自過問;而有人病得高燒不退,卻連請個太醫都難如登天。
這便是皇宮内的天平,向來傾斜,不公得理所當然。
可下一瞬,他的心陡然一緊——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緩緩道:“——朕親自去看看。”
話音落下,他衣袂翻飛,轉身便往偏殿内走去,幾名侍從連忙跟上,而太醫們也紛紛躬身退開,唯恐耽誤聖駕。
宋珮藏在跪伏的人群裡,屏息片刻,正想着趁亂溜走,誰知皇帝步伐一頓,似是随意地回眸一掃。
他隻覺得弓起的背猶如火燒火燎。
“……那個跪在最後面的,”皇帝忽然開口,聲音漫不經心,“擡起頭來。”
這一聲于他無異于晴天霹靂。
他指尖發顫,指節泛白,渾身的血液猶如冰封,竟是動彈不得。
為什麼偏偏?
“沒聽見朕的話?”質問中,腳步由遠而近,皇帝竟親自走了過來。
他心頭狂跳,冷汗已然浸濕了後背,他狠狠地閉一閉眼,知道躲不過去,微微擡起了頭,一雙明黃繡金的靴子停在了他的眼前,皇帝的身影遮住了頭頂的光,他視線一片昏暗,周遭森冷。
“朕叫你擡頭。”皇帝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他的喉嚨發緊,指尖緊緊地陷進了掌心裡,緩緩地将頭全然擡起。
光陰交錯間,俯視着他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年輕的天子眉目如畫,黑白分明的瞳仁若清泉映雪、寒潭落星,垂眸一掃,薄唇勾出一絲輕笑:“你是什麼人?”
皇帝的語氣輕快,随意,漫不經心。
他心頭倏然一緊,難道皇帝竟然沒有認出他?
想來也不過是滄州筵席上的一面之緣,自那日下旨要自己入宮之後,他就再不曾得見天顔,興許、興許……
要不要賭上一場?
編出個足夠令人信服的說辭後安然離開?
可下一瞬,當他再次擡眼,皇帝仍在看着他,那幽深的星眸裡,隐藏在懶散之後的分明是一絲戲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