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周濟擡起頭,低聲道:“君侍,此間三份含紅花。”他指着一匣安神散、一匣參茸丸、一匣養神散,氣味雖淡,卻确有辛香。宋瑜微目光微凝,默默記下:麗妃贈安神散,張才人贈參茸丸,王美人贈養神露。他不動聲色,淡聲道:“多謝周太醫,今日之事,不必外傳。”周濟拱手退下。
他獨坐殿中,目視那三份藥匣,指尖輕叩案面,心中暗忖:麗妃的安神散紅花量似不足,紅花味沖,即便佐以調味之物,份量一多也易察覺,若單憑此難成大事。然若多人多份,紅花暗藏其中,混熬疊加,便未可知。他眉峰微緊,隐約嗅到一絲後宮深處的陰寒。
斟酌片刻,他喊來小順,讓人去長樂宮找來負責煎藥的宮人,小順領命而去,不多時,小順回禀,帶回長樂宮煎藥宮女春桃。
這小宮女不過十三四歲,模樣稚嫩,低頭站在殿中,雙手絞着衣角,怯生生不敢擡眼。他溫聲道:“春桃,近日如何煎藥,照實說來,無人會罰你。”
春桃聞言,擡起了頭,嗫嚅道:“奴婢……是按吩咐把幾份藥一起煎的……”
他皺眉問:“誰的吩咐?”
春桃立刻道:“張才人。她與我們娘娘最好了,最早來找娘娘的後宮娘娘就是她,陪娘娘說話解悶,做刺繡,還送了好多東西……”她解下腰間一個刺繡香囊,雙手遞上,“喏,這就是張才人送的,連奴婢都得了她不少賞。”
他接過香囊,瞥見針腳細密,花紋精緻,确實不俗,又端詳春桃,見她神色天真,不禁心中暗歎:這小丫頭,竟被利用得毫無察覺。他沉聲再問:“張才人如何吩咐你的?”
春桃眨了眨眼,低聲道:“她說娘娘身子弱,吃不下這許多,不如把幾份滋補藥煎在一起,娘娘隻用一份,便得了三份功效。”她頓了頓,似覺無錯,又補道:“張才人說這樣最好,奴婢便信了……”、
“此時,你可曾告訴過淑妃娘娘?”他又問,春桃搖頭,道:“張才人說我們娘娘素來不喜鋪陳,這種幾份成一份的,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奴婢想想也是,别人送娘娘那些名貴的滋補之物,她都是私下裡總歎着哪用得上那麼多,礙于情面卻不得不收的。”
他聽到此處,已是明了,輕歎一聲,溫聲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春桃懵懂點頭,退下時步子仍有些慌。他獨坐殿中,見窗外日影漸高,已近午時,心中暗忖:真相漸明,責不得這小丫頭,待範公尋來之人,再行定奪。
午時剛過,範公領一瘦小内侍步入明月殿,低聲道:“君侍,此人名趙福,乃采辦内侍之一。”他颔首,向趙福淡聲問道:“太醫院藥材不少自宮外采辦,不知其途徑如何?在京中可有常來往的藥材商肆?”趙福垂首施禮,低聲道:“奴才奉命采買,宮外藥肆确是常有往來。”他自袖中取出一紙單子遞上,上書數家藥肆之名,墨迹草率,似匆匆書就。
他接過,略掃一眼,暗忖道,範公當是已與此人通氣,其中玄機,便在這單子裡了。他從袖中摸出幾兩碎銀,略一遲疑,心中暗歎:月俸不高,這點私房還是省着點好。最終還是遞了過去,溫聲道:“有勞公公了。”趙福忙接過,謝恩退下。
範公在旁觑着他,唇角微揚,笑道:“君侍月俸不豐,本已拮據,何必多此一舉?”他聞言,輕笑搖頭,歎道:“總歸是讓人擔了風險,些許酬謝罷了。”
将單子置入袖中,他決意親去張才人所在的玉瀾殿問個究竟。他位分低微,又是男妃,不便傳召妃嫔,便攜阿青緩步前往。入殿時,玉瀾殿内空寂無人,守門宮女道:“才人娘娘不在,方才往長樂宮探淑妃娘娘去了。”他隻得立于殿前,靜候片刻。
不多時,張才人姗姗歸來,身着一襲湖藍紗羅裙,腰肢纖細,眉如遠黛,眼若點漆,膚白勝雪,與貴妃雍容、麗妃柔媚、淑妃清麗皆有所異,那雙杏眼微微上挑,隐透傲氣。她手帕掩面,拭着眼角,低聲道:“淑妃姐姐身子孱弱,本宮瞧着着實心疼。”言罷,正眼不瞧他,徑直入内殿,裙擺輕曳,留下一抹冷香。
他目光微沉,指尖攥緊碧玺佩又緩緩松開,心中猶豫:此女終究是陛下妃嫔,位分高于我,比不得那宮人内侍。若是強留,不知陛下是否會将此舉視作僭越?躊躇片刻,他還是未發一語,轉身離去,步履間隐有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