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聞言,心頭狂震,冷汗不禁浸透衣衫,劇痛噬骨,低聲道:“臣侍……并無二心……還望陛下明察……”
皇帝聞言,俊顔更沉,目光掃過他臂間染血的紗布,雙拳緊攥,片刻後,冷笑一聲,聲如裂冰:“好!好!你也要朕明察!”他轉身,衣袍猛揚,似欲拂袖而去,然方至門前,忽又頓足,回首凝視宋瑜微,眸中怒焰猶存,卻似又湧動着一股莫名的暗流:“宋瑜微,你好自為之。朕的耐心,終有盡時。”
言罷,玄色身影沒入夜色,殿門砰然合上,徒留一室寂靜與刺鼻血腥。宋瑜微頹然倚案,劇痛與酸楚交織,仿佛要将他碾碎,他眼前一片昏暗,心如冰封,身形晃了兩晃,險些撲倒在地。
忽聞殿外腳步急響,範公與阿青推門而入,見血迹滿地,驚呼失聲。範公忙扶他至榻,顫聲喚阿青取布止血。宋瑜微咬牙,意識迷蒙,腦海中人馬紛至沓來,有她在後園折梅相贈,不待他誠心道聲悔,那笑顔便轉眼化作雲煙,隻剩堪比隆冬臘月的冷笑,皇帝鳳目微眯,睨着他,幾要将他生剮。
包紮方畢,殿外複有腳步,内侍低聲道:“周太醫奉旨來診。”他一擡眸,就見周濟攜藥箱入殿,躬身道:“陛下命臣速為君侍療傷,勿使傷勢惡化。”他語氣謹慎,神情恭敬,宋瑜微垂眸,喉間酸楚,帝王既拂袖而去,又何必專程遣禦醫前來?君心莫測,又能奈何?他唯有低聲道:“有勞。”
一夜無眠,痛楚鑽心,他在榻上枯坐至天明。
翌日晨光初透,阿青上前禀告,道是皇帝的身邊人方墨求見,他強打精神,匆匆換好衣裳,出來相迎。
方墨的目光先落到他臂上傷口處,眉頭微蹙,流露出一絲關懷:“君侍的傷……”
“周太醫已重新看過,并無大礙,隻是看着駭人。”他微微笑了笑,“不知方公公有何要事?”
方墨請他讓衆人退下,兩人旋即到内堂各自坐下,這才輕歎一聲開口:“陛下昨夜在禦書房看了一夜折子,上朝之前又吩咐奴天亮後到明月殿探望君侍,奴不敢有違,隻能從命,不知是否打擾了君侍歇息?”
他搖頭,不知為何,面對方墨這位幾次三番好言相勸的内侍,明知他是皇帝親信,仍是不由自主地道出了些許的心聲:“方公公不必多慮,臣夙夜未曾合眼。昨夜臣膽大妄為,惹得龍顔大怒,今朝本已是做好了遷往冷宮的準備了——”
本是有意輕松,熟料方墨聞言,眉間溝壑如刻,凝着他沉聲發問:“君侍曾言,願為陛下肝腦塗地而無所怨,不知此話可還算數?”
他一怔,随即垂眸苦笑:“自是算數。”
“那緣何……”
“方公公,”他打斷了方墨,心中千頭萬緒,個個是結,唇角卻不禁泛起一絲自嘲,“肝腦塗地……本是臣子之忠義,臣盡忠而死,死而無憾。臣錯行一步,誤入宮牆,亦誤他人,既不擅媚上,也無龍嗣之能,臣……”
他驟然收聲,那癡心妄想的話如何能說得?
方墨聽罷,緩緩點頭,良久才道:“陛下原是不欲速責貴妃娘娘,驚動慈甯宮。你我當日所查的天元盛堂,盤根錯節,可一路攀連至貴妃娘娘的外家,牽連甚廣。陛下為君侍之傷震怒,甯冒慈甯之忌,提前發難,家宴之事,君侍當已見端倪——奴侍候陛下多年,深知陛下艱難,君侍既有心為陛下盡忠,卻又将陛下拒之千裡之外,雖懷苦衷,卻難免是南轅北轍了。”
這番話可謂是方墨的肺腑之言,他隻聽得心亂如麻,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皇帝深若寒潭的星眸,沉思許久,他擡眸凝向方墨:“方公公言重了,臣如今不過一介無足輕重的男妃,這後宮之中,生死皆如蝼蟻的奴才車載鬥量,臣不過忝列其中。君心如月,非臣欲拒,而是光華本就在千裡之外,臣不過謹遵聖意,好自為之。”
言罷垂首,方墨目光如炬,他卻不欲讓對方窺出他眸中微漾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