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歸來之後,他隻覺失魂落魄,疲入骨髓,甚至懶發一言。
範公察其神色,知家宴之事非同小可,默不問詢,唯遣阿青等人小心侍奉。他雖無心飲食,然不忍拂衆人意,強顔歡笑,佯裝無恙。
待得夜色深沉時,他頹坐榻前,回想白日時皇帝的雷霆手段、貴妃的狼狽失态,這一幕幕交織成網,與那後宮高牆一道,困他于這方寸之地。
原是妄想君心可期,如今卻如刀剜心,盡顯癡愚。他苦笑,欲起身添燈,忽聞院外腳步輕響,伴内侍拔尖的嗓音,刺破夜寂:“聖上駕到——”
他一怔,手指猛顫,險些打翻油燈。心跳如擂,忙自榻邊滑下,迎向殿門。皇帝踏入,玄色常服襯得身姿清貴,眉目間笑意淺淺,少了白日森冷,多了幾分閑适,似心情甚佳。方墨随侍在後,捧鎏金香爐,檀香袅袅,彌漫殿内,愈顯帝王氣度。
隻匆匆一瞥,胸口便如遭緊縛,他連忙低頭,待要叩首,卻聽皇帝輕笑道:“免禮——方墨,朕今夜留宿明月殿,你們在外守着便可。”
他心頭猛然一震,氣息幾滞,暗中一咬牙,跪地低聲道:“臣侍惶恐,陛下深夜駕臨,臣侍……”話未竟,皇帝已緩步近前,修長身影遮去燈焰,投下陰影。他俯身,微涼指尖輕挑下颏,迫他擡頭。那雙星眸近在咫尺,笑意溫柔:“為何惶恐?朕雖半個月未曾來見你,實屬事務纏身,并非刻意冷落……你莫不是心懷怨怼?”他語調低緩,帶着一絲戲谑,指尖滑至宋瑜微唇角,輕輕摩挲,似有意撩撥。
宋瑜微身形微僵,垂眸不敢直視,喉間幹澀:“陛下……臣侍不敢。”他聲如蚊呐,心緒翻湧,欲逃無路,帝王氣息逼近,檀香纏繞,教他惶然無措。
皇帝輕笑,松開手,斜倚榻邊,目光流連于他蒼白面容,語氣輕松而帶些得意:“今日之事你也看到,朕并無虛言。傷你之人,朕也順藤摸瓜查到了端倪,隻是尋思着不動則已,動則必要一舉拿下,擒賊擒王,如今時機未到,還需再等待……如今淑妃和小公主病體大愈,朕心甚慰。聞你傷勢亦好七八成,朕思此乃雙喜,合該慶賀一番。”他頓了頓,笑意加深,俯身更近,聲低而暧昧:“今夜,朕欲與你共賞月色,盡歡片刻,如何?”
宋瑜微聞言,心如刀絞,五味雜陳。帝王邀功之态,似真情流露,然那“同心同德”之諾已成噬心鸩酒,教他遍體生寒。那對母女轉危為安,實是喜訊,偏偏帝王親昵之舉,更顯君心無常。他曾癡望交心,如今卻隻餘傷透之心,酸楚翻湧,喉間梗塞,欲言又止。
皇帝凝視他,目光自他蒼白面容滑至微顫的睫羽,見他垂首不語,唇角笑意微斂,似有幾分不耐。他忽地探手,扣住宋瑜微腕間,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猛地将他拉近,氣息逼人:“愛君,朕與你共慶佳事,為何不答?”他語帶急切,星眸中燃起暗火,俯身欲吻,檀香氣息纏繞,帶着熟稔的親昵,似要重溫舊日纏綿。
他心中一驚,帝王迫近的身影如山壓頂,胸中悲憤與屈辱交織,烈焰焚心,憶及初次承恩,羞辱滿心卻無力抗拒,隻得隐忍承受;如今……如今自己得了那句“同心同德”,又曾有天子一諾“絕不強求”,卻也比任何時候更痛悟何謂君心無常,他何敢再信?心既傷透,怎堪再受戲弄?刹那間,他目光一凝,牙關緊咬,猛地扭身,借皇帝拉拽之力,狠狠撞向身側木案。
“嘶——”劇痛自左臂炸開,尚未痊愈的傷口因猛烈撞擊,紗布瞬時滲血,殷紅刺目,洇濕衣袖。他痛得悶哼,臉色煞白,冷汗如雨,然眼底燃着決然,似以血肉之痛,斷絕帝王輕薄之意。
皇帝驟然一僵,整個人竟是呆立當場。那雙星眸瞪得微圓,似不敢信眼前之景,修長手指懸于半空,忘了收回。片刻,他回神,俊顔霎時陰沉,怒火自眸底噴薄,聲如寒冰:“宋瑜微,你好大的膽子!”他一步上前,扣住宋瑜微肩頭,力道之重,幾欲捏碎,“朕着意提前發難,皆是為你與小公主讨公道,你竟敢如此違抗朕?”
聽着皇帝語氣中的怒意如刀,見他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竟是隻覺荒謬,扶案緩緩拜倒在天子腳下,他咬牙忍痛,血迹自紗布滴落,刺目如殘紅,垂首低聲道:“臣侍傷勢未愈,恐污陛下龍顔,望陛下恕罪。”聲音沙啞,字字如從胸膛擠出,帶着倔強與決絕,似要以這血淋淋的代價,守住最後尊嚴。
皇帝聞言,眼中怒火更盛,胸膛起伏,似被這倔強之言激得幾欲失控。他緊扣宋瑜微肩頭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星眸中寒光如刃,簡直要将眼前之人剖開:“好一個‘恕罪’!宋瑜微,朕待你不薄,你所欲之事,朕無不首肯,你卻以自殘相拒,是嫌朕的恩寵不堪,還是以為朕當真離不得你?”他語速漸疾,聲如裂帛,帶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壓,然那之中,竟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似被傷及了某種深藏的情愫。
他猛地松手,退後半步,負手而立,俊顔冷若冰霜,目光卻死死鎖住宋瑜微,似要從那蒼白面容中尋出一絲動搖。半晌,皇帝聲音陡然壓低,帶着危險的平靜,似暴風雨前的死寂,“你甯肯自毀,也不願承朕恩澤,究竟為何?”他一步逼近,直視宋瑜微,氣息幾近相觸,星眸中怒意未褪,卻多了幾分複雜難辨的暗湧,“難道是,在你心中,朕竟是半點也不值得你托付?”
帝王之問字字戮心,有斷腸之功,他唯有緊咬牙關,垂首無言,心如刀絞又該與誰訴?偏偏皇帝此刻的質問,竟似帶着一份真意,教他心頭微顫,酸楚更甚。皇帝立于他前,星眸寒光如刃,似要将他剖開。忽地,皇帝俯身,扣住他下颏,力道淩厲,迫他擡頭:“宋瑜微,你以為如此便能逼退朕?”
見他仍是不語,皇帝倏然冷笑一聲,語氣如刺:“莫非你仍心系淑妃,念及舊情,故甯毀自身,也不願從朕?”他語畢,目光死鎖宋瑜微,似要将他連皮帶骨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