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微聞言,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疲憊卻真切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畫卷從頭卷起,用一根素色綢帶輕輕系好,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他在期待中又等了兩日,小安子下學後來看他,興沖沖地告訴他,他即将去内學堂講學授課的事大夥兒都知道了,同窗們都翹首以盼,想親眼目睹宮闱之内獨一無二的男妃是何等風采,小安子講得盡興,口沫橫飛,他卻留意到那孩子手上、臂上的道道紅痕,不少還滲出血絲,不由蹙眉問道:“這是?被先生罰了?”
小安子吐了吐舌頭,像是生怕他失望,搶下道:“主子,我有好好讀書跟做功課,這個是、是……王大學士打的。”
“王大學士又為何打你?”他起身進屋,尋了宮裡送來的傷藥膏,給小安子抹上,才開口問道。
小安子低下了頭,露出了委屈和惶恐的神色,他看着這小内侍的模樣,心中已多少有了主意,輕輕地歎了一聲,柔聲揣測道:“是不是你在學堂裡提到我了?”
“回……回主子,”小安子偷眼觑他,待察覺到他确無惱怒怪責之意,這才放下心來,扁了扁嘴說道:“大總管方公公過來傳信,大夥兒都知道奴才是明月殿來的,就紛紛來打聽主子是什麼樣的人……奴才當然照實了說啊,然後不知怎的,就傳到了王大學士的耳朵裡,他就、他就訓斥奴才‘不敬師長,妄議宮闱,狐假虎威,擾亂學風’,然後……然後就罰了奴才抄書,還、還用了戒尺……”
他聽到此處,心中已是明了:那王承禮是在殺雞儆猴,借着懲罰小安子,來給他這個尚未謀面的“宋君侍”一個下馬威。
為小安子塗抹完藥膏,他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漸漸沉靜下來,眸中那點因小安子受屈而起的疼惜與怒意,慢慢被一種更深沉、也更堅定的情緒所取代。他溫聲道:“小安子,你在内學堂,首要的是學本事,護好自己,莫要再因我而與人争執,平白受了責罰,知道嗎?”
小安子紅着眼,卻是默不作聲。
他自是知道這孩子生性俠義,當日為了護他,連沈貴妃都敢沖撞,不由更是心疼,稍一沉吟,又道:“王學士那裡,”頓了頓,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也極冷的弧度,“自有我去分說。你隻需記住,無論何時,挺直腰杆,用心學你的東西便是。”
又叮囑了小安子幾句,見他終究是點頭應允不再強行出頭,宋瑜微才讓他帶着剩下的糕點回去了。
小安子離去後,他獨自一人在殿中,陷入了沉思。
王承禮……
他原以為,自己要面對的隻是一個觀念陳腐、固執己見的老學究,如今看來,這位王學士的手段,卻比他想象中要直接和狠厲得多。他這是在用小安子來試探自己的底線,也在向整個内學堂,乃至宮裡某些關注此事的人,表明他的态度。
宋瑜微緩緩握緊了垂在身側的右手,左臂的傷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目光不覺落到腰間的玉佩之上,聖心究竟如何?那雙鳳目中的低歎,是真心惜才,還是又要借他這枚勢單力孤的棋子,攪亂風雲,好教龍座之上的人在暗處蓄勢,待時機成熟再雷霆收網?
他挑起玉佩,把玩在掌間,纏繞多日的愁緒竟在頃刻間碎作流螢,反是胸中燃起了一團烈焰,他輕聲一笑,遙望向窗外,春寒料峭,新綠點染。
既然避無可避……
他慢慢走到書案前,将那卷好的《稼穑圖》輕輕拿起,在手中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