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
這奇異的名字西雅還是第一次聽聞,就像她第一次看到樹會走路還一張口就是人類的語言一樣。
路人甲小姐真是一位奇妙的存在。
她為冒犯了這樣一位女士感到抱歉:“對不起,路人甲小姐,請原諒我的無禮。”
大度的路人甲小姐抖了抖她的樹冠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所以我的同伴沃夫在哪……我想知道,他現在還好嗎?”
樹會有眼睛嗎?西雅看不到,但她還是緊緊地用人類的雙眼注視着這棵與衆不同的樹。眼睛是窗口,即使她不明白這位路人甲小姐的思緒,但讓這位小姐了解她的心切就夠了。
西雅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聽見什麼悲慘的消息。
她手下扶着的樹枝輕輕顫動,像是承受不住女孩的期盼似的。
“西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這棵雄偉的樹聲音竟然打着戰:“我隻能說這些,剩下的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的……唉!”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沃夫他該不會……
酸澀一瞬間占領鼻腔,西雅吸了吸鼻子。現在還不到流淚的時候,就算沃夫他真的死了,她也應該為他報仇才對!
這張還沒褪去嬰兒肥的臉此刻滿是堅毅。
但到底還是年輕,看到伏在地上的身影時,說好不流淚的西雅還是忍不住落淚了。她自枝幹一躍而下,背簍裡的月光草灑了一地,這些辛苦采集的草藥在沒了生息的人面前也派不上用場,何苦再去……
欸?
手上的觸感分明是溫熱的。
西雅瞪圓了眼。
她拉住垂在地上的手,腕上的脈搏鼓鼓跳動,每一下震動都格外有力,似在宣告生命的活力。如果單憑震動強度,這閉着眼的人身體比西雅還健壯。
所以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死的?
如果這都算是具屍體,那麼這世上絕大多數隻會喘氣的家夥早已是行屍走肉。
“路人甲小姐!你——”
簡直是不可思議,看起來如此可靠的路人甲小姐竟然喜歡愚弄人類!
西雅轉過頭就要和可惡的路人甲小姐理論理論,可是身後的霧松樹密密麻麻,一棵又一棵地疊在一起,落日的餘晖下,誰也分不清哪棵樹會是狡猾的路人甲小姐。
當西雅從路人甲小姐身上跳下來時,她就找不到路人甲小姐在哪了。
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感擊中了西雅。
但還沒等她排解這種情緒,懷裡就有了動靜。
“唔……”睜開眼,是琥珀流轉的光澤,真是雙美麗的眼睛。
也是這雙眼睛令西雅明白他不是一個懷有惡意的人。
迷蒙很快散去,醒來的眼睛閃閃發亮,卻滿是驚懼。
“西雅,你——”
仿佛西雅是什麼吃人的惡魔,沃夫腿腳都在發軟也要爬出西雅的懷抱,四肢着地手腳并爬的姿态十分迅速也實在驚人。西雅剛剛升起的害羞情緒還未展露就被狠狠拍回心窩,剩下的全是惱怒。
她都還沒說什麼沃夫就介意成這樣!
西雅甩下後背的簍子,想說什麼狠話但眼睛一掃過撕裂的傷口,未語氣勢就短了一截:“沃夫你……算了,快過來我給你包紮傷口。”
“西雅,你的臉……”
沃夫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傷害了西雅。他決定補救一下,保證之前的和諧相處,為了日後行事也方便。
他指着西雅臉上未幹的淚痕。
西雅這些天在林子裡穿梭,身上自然不可能像平時一樣整齊幹淨。原本她是打算在望月湖洗把臉的,可是一想到還等着她的沃夫,這臉也沒洗成。她背着月光草就走了。
本來這并沒什麼,西雅看起來隻是有些疲憊,臉上深一塊淺一塊的痕迹細看也挺可愛的。在路人甲眼裡,這就是隻軟乎乎的小花貓。
可是在人眼裡這完全不一樣!人又分為男女兩類,這兩種性别又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沃夫自以為是善意提醒,維持關系。
西雅看到的……其實可以說是她想象的——髒兮兮的臉上沖開兩道白痕!
淚水劃過臉頰,黑的越黑,白的越白。
她現在簡直是隻糟糕的鬼面蛛!
不說誰都不會在意這點,但一旦開口,西雅恨不得立馬找塊鏡子看看她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
估量的眼神掃視一周。
就這麼,停在沃夫身上。
“你要做什麼?西雅,這樣看人實在失禮。”
想要退後,背部卻撞上一個堅硬的長條,是弓臂抵在他的腰上。
兩個人的距離從未有過的近。
他無需擡頭就能聞到來自甘草的甜味,該死的靈敏嗅覺,甚至不經過大腦,這種甜味的另外一種來源他的身體就幫他分析得一清二楚。
是人類的香氣。
氣味更濃郁了,特别是在人情緒激動後,女孩一手擡起他的下巴。
“懇求你幫個忙,沃夫。”
瞧她說話多客氣啊,語氣也很誠懇,但下巴上的那隻手卻不容置喙。
沃夫嘴裡的獠牙都快關不住了!
但還不到時候,他隻能盡力地去忍耐,就算憋到頭昏腦漲面部充血,他也……
“你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
被挾制的男孩還是忍無可忍地發出抗議。
像是一記鐘聲敲醒惑人的迷障,西雅這才注意到自己為了看清臉上的污痕做了什麼失态的事——
這完全是仗着武力欺負人啊!
她怎麼變成這樣了?
奶奶的教導,外婆的等待……在最熟悉的場地卻如同剛進林的新人一樣狼狽……她還累得無辜的人卷了進來替她受傷,如果沒了路人甲小姐的幫助,同伴死了她也不知道在哪……她還對失而複得的同伴做出這等逼迫的事……
她怎麼變成這樣了……
空中有什麼在劇烈膨脹,無端讓人感到煩悶。
西雅背過身去用力抹了把臉,遏制男孩退路的木弓也收了回來。
半人高的彎弓上紅色的系帶軟軟垂着,就像她主人此刻低落的心境。
“抱歉,讓你見笑了。”
可惡!怎麼這眼睛越抹越模糊?明明不想哭的啊……
沃夫見過無數的眼淚,幾乎每個獵物,無論是貫穿喉嚨還是撕開胸腔,在死亡面前,大家都平等地為生命留下最後一道濕痕。
仁慈的月神呐,賜予生靈流淚的權力……阿紮揉着他的腦袋,他說流淚并不可恥,到我懷裡吧,孩子!
他接納他的懷抱,可是他再也不想流淚,他憎恨每滴淚水。
眼淚,太孤單了。
結束她的生命吧,作為侮辱他的代價……他已厭倦這場遊戲。
現在是個好機會,人類情緒劇烈波動時警惕性會降到最低,尤其是現在背對的情況。隻要夠快,在她回頭前假意安慰,小心靠近她,伸出手,隻需在這隻細細的脖頸上稍微一劃,火熱的血便會如同噴泉般濺射開來。
“西雅,你還好吧,我說這話并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你的舉動太過驚人……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在意臉上的瑕疵,我——啊!”
有什麼東西抽了過來,細長的一條十分具有韌性,啪的一下打下來又啪的一聲收回。
沃夫擡起頭,眼前隻有狹窄的天空和濃密的樹蔭,空中連隻鳥都沒有飛過。
他手都擡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