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他跟随先知的指引,于東邊的霧松林中見到命定的祭品。
第二日,他給祭品準備了最體面的晚餐,有健壯的麋鹿,肥美的鳟魚,豐滿的大雁。
第三日,他在路上挖了深坑,底下盡是尖利的白芒。
第四日,他在水中潛伏。
第五日,他移栽了一朵夜紅花。
第六日,他決定正面出擊。
第七日,有太多礙事的家夥……
第八日,他不會記得這個來年的忌日。
……
“沃夫,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清晨曦光下,霧松林與拉瓦的交界處,一隻蒼白的手掃過草尖上的點點露珠。少女撚了撚指尖上的濡濕,面上無精打采耷拉着眼皮,眼下也是青黑一片,說這話來顯然神思不屬的模樣。
而沃夫這個撐了一夜的人,看起來卻精神十足。他安撫有些神經質的同伴:“我隻聽到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和鳥類的啼叫。你太緊繃了,西雅,這裡沒有什麼能傷害你。”
西雅不再提有關異常響動的事,她目光一轉,視線投到男孩身上:“沃夫,再往前走就是拉瓦了,你——”
擡起的藍眼實在閃耀,沃夫隻是看過一眼便偏過了頭。
這算是無聲的拒絕嗎?但西雅還是決意說出她未盡的挽留,即使她看到男孩晃動的方向——那是向後退的預示。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離開這裡?現在的霧松林,太危險了。”
至于危險的緣由,兩人都心知肚明。
沃夫倒退一步,他雙腿站在霧松林的地上。隻見濃密樹冠下傾斜出一道光束,剛剛好打在這張陰郁的臉上,那隻被西雅喜愛的琥珀眼睛,瞳孔在陽光下拉出一道狹長的豎線。
像是獸類的眼瞳。
但他轉回臉來,雙眼直直射向西雅。淡黃色的眼珠太過剔透,比起一晃而過花眼般的豎瞳,它明明更像兩顆玻璃珠子,也因此,顯得異樣的冷酷。
而西雅像是喪失了接收情緒的感官,隻自顧自地說道:
“……既然你不願意跟我走,那你也得小心啊,沃夫。不過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畢竟,村莊附近可容不下這樣大的野獸。到時候我奶奶也會來,她見了你一定會很歡喜的,她就喜歡看漂亮的人——”
“話說遠了,沃夫,月神在上,予你庇護,保重!”
她這樣珍重地道别,沃夫不知是笑她愚蠢還是笑他狠毒,總之他笑了,唇邊橫生的一顆虎牙有些突兀。
“我可沒說不跟你走,西雅。”
“你改變主意了?”
“我改變主意了。”
西雅還來不及高興,脖頸後的寒毛瘋狂豎起。她肌肉不自覺地緊繃,潛意識在告訴她——快、往、後、撤!
“沃夫!”
不管如何,閃避時她還是要去拉沃夫的手。
即使巨大的黑色陰影正在男孩身後高高隆起。
即使那雙居高臨下的眼睛隻是無動于衷。
即使這隻溫暖的手覆上蓬松的毛發,指骨突出,鋒利盡顯。
她還是想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沃夫,快走!”
兩隻截然相反的手一觸即分,粗大的爪子撕破西雅小臂上的護腕,輕輕一勾,便是女孩不受控擊飛的身體。
這就是人和野獸的差距。
單靠身體素質,狼便足以碾壓人類,如果沒有魔法的話。
“原來真的有狼人啊……”撐起身體的西雅注視着眼前這個半狼半人的存在。
它看上去可比一個正常人類高大不少,四肢俱是發達的肌肉。如果沒有那一簇簇濃密的毛發,它的身體可真像人類。但脖子上這顆碩大的狼頭也不是惡作劇,狹長的吻部下,是森寒的犬齒。
“與其說我是個怪物,這種形式存在的家夥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狼人”這種生物,瑪麗自然不會感到陌生。要是魔法的世界沒有這些稀奇古怪的物種,瑪麗隻會感到名不副實的失望。
可是,第一眼看到傳說中的狼人,大腦反饋給她的并沒有看到神奇物種的興奮,反而是一種異樣的不滿。
身為一隻蹲在地上看戲的樹精,瑪麗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可不滿的。兩個都沒人樣的家夥也要分出高低貴賤嗎?
葉子:“孩子,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诋毀之語,這真是個可笑的污蔑。你并不是怪物,孩子。”
“作為樹精的你不是,成為人類的你亦不是。”
瑪麗覺得族長還漏掉了什麼。
但另一邊西雅的危險處境,可沒有時間給她用來思考。
那龐然大物已然出現,凜凜站在這頭狼人身後。小屋高的的狼人在這頭巨狼的籠罩下竟然顯得格外嬌小,更不要說遠不如狼人的人類了。
在場的也就隻有瑪麗能與之抗衡了。
但西雅并不害怕。她迅速拉開距離,瑪麗一沒注意她就已經站在了樹上,左手持弓,俨然做好了戰鬥準備。
比起最初的擊飛,她此刻甯靜的神态完全不見悲傷和憤怒,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場鬧劇。
隻有閉眼時,顫動的睫毛才預示着主人的慌亂。
一人,兩狼,樹上,地上,中間深褐色的霧松林土壤是兩個世界的分割線。
藍眼的溫度隻要一落下來,這抹淺淡的顔色隻會讓人聯想到河面上的冰晶。
黃眼的狼頭低下,它擡起右掌,視線一點點掃過灰毛下掩蓋的劃痕。
西雅無暇探知沃夫的情緒,隻是分出眼最後再看一次這個失去的同伴,紅眼的黑狼就已經飛奔而來。
它猩紅的眼隻有女孩一人的倒影,疾馳間掀起陣陣狂風。西雅聞到了風中的腥臭,滿是瘋狂腐爛的氣息。
她抽出一支鐵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