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餘光裡看到盛浣歸還站在原地不動。
“長公主怎麼還不走?這個時間,您不應該去看宋晨昏嗎?”白中霧将正在看的那頁折上一角。
盛浣歸也坐下來,就是離白中霧比較遠。
“宋晨昏最近比較忙,整天就知道和那些墨官們一起搶修古籍。我就算去,也隻是站在一旁看他忙罷了。”
白中霧又低下頭看書:“那就委屈長公主同臣先共處一室了。”
盛浣歸見白中霧看書看得認真,而自己沒什麼事做,有些不得勁。
“那個……這幹坐着也沒意思,本宮想同你說說話。”
白中霧合上書,擡頭:“長公主請講。”
“你幹嘛把書合上,繼續看也行啊。”
白中霧搖頭,“讀書時便讀書,談話時便談話。”
盛浣歸真是不理解。朝臣和書生們都說白中霧是國家棟梁,日後必是居安的中流砥柱,可她并沒看出白中霧有什麼過人之處。
當局者迷,她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在了對宋晨昏的癡戀裡,以至于對很多事都不能明辨是非。
“你和書生們讨論的文章,是你新寫的那幾篇嗎?”
“回長公主,是。”
“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寫了,父皇并不喜歡你那樣的文章。”
白中霧将《群書治要》拿到手上,“變法革新是強國富民的必由之路,現今的舊體制早該改一改了。臣寫文章不為取悅任何人,隻是在如實陳述臣的觀點,臣自認為并無不妥。”
“真是死腦筋。”盛浣歸歎口氣,“你還不明白嗎?父皇之所以選你做驸馬,就是看中你的家世和名望。天下誰不知道,父皇最厭惡變法革新之說,你倒好,第一個寫文章公然忤逆他。你就不怕他治你的罪?!”
白中霧隻是端坐着,“治不治罪是陛下的事,與臣無關,與長公主亦無關。”
盛浣歸不想自讨沒趣,“也對,你現在是阿宴的人,他都沒反對,我自然不好說什麼。”
“看你的書吧。”盛浣歸起身,走到一邊,侍弄起房間裡的花草。
白中霧沒再說話,打開書,目光又落回文字上。
盛浣歸遠遠地瞧着他的側臉,澆花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倒是比平常的文人……俊俏。
但沒有人可以比得上她的晨昏,在她心裡,她的晨昏最愛她。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不再那麼烈了。白中霧合上書,起身:“長公主殿下,臣待的夠久了,臣先行告退。”
這麼快嗎?盛浣歸疑惑着。
“哦,你走吧。”她應答道。
白中霧拿着書,在平真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出了迎風宮。
宮門外,管家還坐在馬車上等着他。
見他出來,忙說:“大公子,你可算出來了,俞枝派人傳話說莊先生在府裡等候你多時了。”
“莊先生?”白中霧急忙上了馬車,“快,快回府!”
馬車停在府門外,白中霧跳下馬車,快步進了府。
俞枝迎上來,“大公子,你回來了。”
“莊先生在哪兒?”
“和老爺在内廳說話呢。”
白中霧進了内廳,白元對莊谙笑道:“中霧從宮裡回來了。”
見到莊谙,白中霧展眉一笑:“莊先生!”
“大公子,你前些天替白老前輩要的《清心蓮》,我給你送來了。”
白中霧看到桌上的畫,對莊谙道:“還勞您專程跑一趟,該我親自去拿才是。”
“大公子說的哪裡話,我來看看你,不行嗎?”
“行行行!”白中霧笑着坐下。
白元看着心愛的《清心蓮》,笑道:“能得天下第一畫師一幅畫,老夫可得拿出去好好炫耀炫耀。”
莊谙道:“您若喜歡,以後多給您送。”
白元笑得更大聲了。
“這畫送到了,在下就先告辭了。”莊谙起身。
“怎麼就要走?您好久沒來了,今日留下來吃頓飯吧。”白中霧挽留道。
“大公子你不是不知道,我們将軍府那些事啊,多着呢。”
白元對白中霧道:“莊先生本打算送完畫就走,見你不在,這才多待了一會兒,等着你回來見上一面。”
白中霧有些失落,“那我送您。”
白中霧送莊谙到了府門,有些不舍。
“您說也巧,要不是我今日得進宮,咱們還能多說會兒話。”
莊谙拍拍白中霧的肩膀,笑道:“見上一面不也挺好嘛。”
白中霧苦笑着。
“對了,大公子,你新寫的文章我看了,寫的極好。”
“真的嗎?能得莊先生一個‘好’字,中霧很開心。”
莊谙話鋒一轉,“隻是,存了點私心。”
“這文章不是新寫的,是早就寫過的吧。太子的婚期快要到了,你知道和公主的婚事多半逃不掉了,就拿出以前沒公開的文章想惹怒老皇帝,讓他打消要你做驸馬的念頭。”
白中霧一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
莊谙搖頭,道:“那老皇帝是不會讓你遂願的。你這一試,後果可不小。要是動靜鬧大了,隻怕太子也保不了你。”
“無妨。很多事,總要試一試才知道結果。”
“就這麼不想當驸馬?”
白中霧的眼神黯淡下去,“您也知道,真當了驸馬,我白中霧就隻能做傀儡了。”
莊谙長歎一口氣。
朝臣要受皇帝擺布也就算了,他們的兒女為什麼也不能逃過。老皇帝還真是老糊塗了,以為人人都惦記他的帝王寶座。把重臣當成假想敵,不是想着法子削他們的權,就是把他們的兒子也提拔入朝做官,暗中監視。
“你想試,便試吧。隻是别忘了,你不是一個人,必要的時候為白府考慮考慮。”
白中霧點點頭。
“你弟弟清柳很好,我和你父親說過了,你就不用挂念了。”
“謝莊先生。”白中霧行禮。
“告辭。”莊谙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駛遠,白中霧仍站在門口,望着馬車走遠的方向。
莊谙說的對,他畢竟不是一個人。不能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置整個白府于不顧。
他在想,一個傀儡,要怎麼做自己。
風有些大了,吹起白中霧的發絲,遮上他的一隻眼睛。他沒動,立在原地,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普通百姓,突然很想成為一個平凡的人。
他甯願自己是個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