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初拽着白清柳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旁。這要是放在往日,他和陳詞直接可以将那老人打服,可現在白清柳跟在他身邊。白清柳沒有武功,心思又單純,他害怕打鬥起來讓那老人鑽到空子傷了白清柳。
那老人的武功如何,他們并不知道,這空生錢莊到底有多少人,他們亦不知道。魏初不敢冒這個險。
陳詞見魏初遲遲不拔劍,低聲道:“将軍,怎麼還不動手?”
魏初死死握着白清柳的右手腕,決定試一試。
“老闆,我們幾人敢來,當然是因為我們有活着離開的把握。”
“哦?”那老人眼裡的殺意減了幾分,“公子口氣不小嘛。你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哪兒來的自信還能活?”
“如果我說,我是來毀了這個錢莊的呢?”
老人又笑起來:“那你就是我的敵人了,敵人不是更該殺嗎?”
“将軍。”陳詞咬着牙,他不理解魏初這是什麼意思。
“小魏大人。”白清柳擔憂地看向魏初。
魏初搖搖頭,示意他們不必擔心。
“張啟。”魏初說出那個名字。
老人的笑止住了。
“他是你們的棋子,你不也是你主人的棋子麼。棋子,一旦沒有了價值,就必定淪為棄子。現在的棄子是他,你敢保證下一個棄子不是你麼?你沒有家人,所以一般的人要挾不到你。”
老人問:“那你就能?”
“當然,我是二般人。”魏初笑道。
“怎麼個二般法呢?”
“錢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有多少也沒用。可心上人,認定了是誰,一輩子隻有一個啊。”
老人震驚地看着魏初,那雙明亮的眼睛被他瞪大。
魏初知道自己說對了,有了底氣,“你小子,膽子不小嘛,敢觊觎應王妃。”
“應……應王妃?”白清柳張大了嘴巴。
那老人沒說話。
“應王其人是皇子裡最軟弱的,應州又是各方勢力最亂的地方,所以應王被欺壓,應王府日子清貧不好過,本不足為奇。他們府裡來人當東西,也很正常。可奇怪之處就在于這當的東西,我查過了,你空生錢莊早就壟斷了全應州的當鋪生意,所以應王府的人隻能找你。”
“應王府的人說,你這錢莊很奇怪,隻要應王妃的首飾物件,而且隻要那些刻有她姓名的。”
魏初笑着問:“請問老闆,這是為什麼呢?”
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就這麼被魏初輕易地揭開,那老闆低下頭,輕笑了幾聲。像是在笑魏初,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待他再擡頭,竟變成了一個白淨的少年。
“敢問公子,姓甚名誰?”
魏初沒說出完整姓名,隻道:“魏。”
“魏?”少年心裡也大概猜到了魏初的身份,“怪不得,這種情況下,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老人變回了少年模樣,回到了真身,意味着他對三人放下了殺心。
魏初這才松開手。
白清柳的手腕早已經被握紅,傳來一陣陣的疼痛感。但他沒有說,隻是默默将衣袖往下拉。
他知道,魏初是在擔心他。
危急情況下,擔心一個人,就說明心裡有這個人吧。
陳詞放下劍,直接問道:“你是平民,應王妃是皇親,你怎麼會對應王妃……”
少年也沒打算再遮掩:“她有恩于我。我初來應州闖蕩,被人騙光錢财,又受同鄉所騙被賣作貴婦的男寵。那時候應王府還有些地位,買下我的那個貴婦不時邀請她去家中做客,她見我神色不悅,明白我是身不由己。她借口看中了我,向那貴婦請求買下我,那貴婦想借機讨好應王,就直接将我送與她了。”
“起初我以為,不過是從一個坑裡跳出來,再掉進另一個坑。沒想到,她在帶我回府的半路,放了我。”
白清柳有些不懂:“可這就是恩情啊,你現在的明明是……”白清柳偷瞄魏初一眼,“是愛情。”
魏初隻顧看着那少年,沒察覺到白清柳剛剛看了一眼自己。
少年搖搖頭:“恩情?愛情?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但這不重要,我隻是希望她安康喜樂。”
魏初也搖頭:“安康簡單,喜樂可有些難。你明明知道,你現在做的這些事,都在讓她不喜樂。官商勾結,私藏稅銀,欺壓王府。你口口聲聲說對她有情,又是萬般感激她,卻不見你真的為她做了什麼。”
陳詞道:“還有,你曾經也被人騙過,為什麼現在也做這騙人的人?”
少年不開口。在以前,他自認為很愛左詩,将左詩對他的幫助一直記在心裡。可被魏初他們這麼一問,他才發現,自己所謂的“愛”,隻是個空殼。
他高聲喊着愛的口号,卻什麼也不肯做。
魏初看着他:“有人為你燃起燈,你卻親手熄滅它。”
“你想用她要挾我?”少年問。
魏初笑:“不是要挾,是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陳詞道:“空生錢莊被查,你背後的人也不會放過你,你要麼被我們殺,要麼被他殺。你要是死了,可就永遠見不到應王妃了。我們給你一個機會,交出錢莊的所有賬本,讓你活下來。你雖然幫着他做了不少惡事,但畢竟有些不是你本意。”
少年搖搖頭:“這樣的機會誰不想要。可惜,賬本不在我這裡。”
陳詞皺眉:“難不成你的老闆還有随身帶賬本的習慣?”
少年又搖頭:“當然沒有。賬本丢了,老闆也在找。”
“丢了?!”陳詞不信,“這個時候了,還不說實話嗎?”
少年看陳詞:“這個時候了,說的當然是實話。”
魏初走近少年,溫和地問:“可以告訴我,你的老闆是誰麼?”
少年有些猶豫。
白清柳見縫插針:“我們不動應王妃,可不代表你的老闆不動她。你再猶豫,就算活下來,也見不到她了!”
那少年顯然被白清柳的話說動了。
“我的老闆,你們見過。”
“誰?”
少年擡頭,說出了那個名字:“沈蒙。”
白清柳和陳詞很吃驚。
應州最有名的大商人,竟然是這種人!
真的是他,魏初心一沉。
他忙問少年:“那你可知,你老闆他在怎麼找賬本?”
“不知。”
陳詞開口:“公子不必着急,我們已經知道了這幕後之人是誰,收拾他隻是早晚的事。明日我就去找賬本。”
“不,”魏初搖頭,“不找賬本,先找沈蒙。”
“公子是要先抓了他?”陳詞問。
魏初沒回答,看起來有些着急:“我們先回去。”
陳詞看向那少年:“那……他怎麼辦?”
“他不會跑的。”
魏初看着少年,少年回他一個苦笑。
他的确不會跑,他還得留在這,确保左詩不被自己的老闆傷害。
“走。”魏初轉身,出了空生錢莊。
三人出來了,原本應該守在門口的錢迷早已經逃之夭夭。
“就不該相信那種人的話!”陳詞踹着腳下的地。
“走吧走吧。”白清柳催他跟上魏初。
那少年關上了門。
今夜,應該沒有生意。
他看着這已經看到發膩的金牆銀地,沒了往日的喜悅。他剛來的時候,即使沒有生意,也要在夜晚點起所有油燈,隻為欣賞金銀的光。他沉迷在那刺眼的光裡,竟以為是自己在發光。
錢,是一個多麼誘人的字。
貪,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字。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因為撒謊騙人心懷愧疚。可随着掙到的錢越來越多,他的愧疚很快消失。他喜歡看那些曾經踩在他頭上的富人對他卑躬屈膝,他喜歡捉弄他們,看着他們為了賺錢像瘋狗一樣互相亂咬。
他什麼也不信,隻信錢。
可洪水發生的時候,他看到那些本不會死的人被洪水無情地吞沒,他有些害怕。聽着人們的哀嚎,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想起了一句話:善惡有報。
于是他跪在寺廟裡的佛祖面前,在心裡默默檢讨起自己的罪孽。他将半數的錢财拿去作為香火錢,交給同樣心懷貪念的住持。
佛祖聽到他的忏悔了嗎?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比如,佛祖根本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