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龍栖宮。
老皇帝正批閱着奏折。
盛宴挺直腰闆跪在他身前。
“你還來做什麼?”老皇帝沒有擡頭,隻看着手裡的奏折。“要是還想為那個白中霧求情,我勸你趕快離開這裡。”
“父皇,這三十杖您已經打了,白中霧也吃到了苦頭,氣還沒消嗎?白中霧寫的文章的确有不妥之處,可那輔國之位,您萬萬不可委任他人啊。”
老皇帝放下用來批紅的毛筆:“怎麼?這朝中的官員委任,何時還要你太子來教朕了?”
盛宴低下頭:“兒臣不敢。”
“不敢?”老皇帝挑眉,冷笑道:“别以為朕不知道,當今居安的一階重臣裡,足足有半數多是你的人。”
盛宴仍舊低着頭。
“宴兒,你還是太年輕啊,年輕人往往就愛犯傻。怎麼,朕的太子如今已經傻到以為儲君就一定能登上皇位了嗎?”
盛宴恭敬地将頭低得更深了:“回父皇,不一定。幼時父皇便教導過兒臣,皇子登皇位,就是以命作棋,稍有不慎,便是死局。山雨欲來前的每一陣微風,都可以是淩遲我的尖刀。”
老皇帝的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笑:“虧你還記得。”
“父皇的教誨,兒臣一直銘記在心,不敢忘。”
“忘倒是沒忘,可你真的做到了嗎?”老皇帝起身,走到魏初身前。
盛宴的眼裡,是父皇的金黃色龍袍衣擺。
盛宴終于擡起了頭。
當日白中霧被送進慎刑司杖打三十的時候,他沒能攔住父皇。今日,他必須為白中霧保住本應該屬于他的輔國之位。
“父皇,輔國一位,僅次于政商,與策國平起平坐。這樣重要的高位,用的必須是德才兼備之人,更何況白中霧是備受天下文人推崇的儒學大家。這居安的輔國,除了他,再無第二人選。”
“你就這麼看好他?為了他,幾次三番不顧勸阻地來找朕求情。怪不得,你手底下的人都說你偏愛他。”
“這隻是兒臣對他的客觀評價。”
老皇帝盯着盛宴:“你敢保證,你的客觀裡沒有摻雜主觀嗎?”
見老皇帝仍然沒有要松口的意思,盛宴隻得試着說道:“父皇既然能應允阿姐讓宋晨昏當掌書,為何今日就不能應允兒臣讓白中霧做輔國呢?”
聽到盛宴提起盛浣歸,老皇帝的臉色有了幾分緩和。
果然,攻心永遠是勝算最大的計策。
但盛宴心裡清楚,那不過是老皇帝對阿姐遲來的愧疚,愧疚多年前不分青紅皂白就将阿姐母女貶為庶民,流放到偏遠的邊境。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儀妃娘娘,為了照顧年幼的盛浣歸,被生活逼成了一個日日斤斤計較工錢多少的浣衣婦。那個在宮裡養尊處優的長公主,也淪為一個可以被富家孩子随意恥笑捉弄的鄉野女孩。
犯了錯,害了人,理應愧疚。
不愧疚,是可恥的。但遲來的愧疚,又是惡心的。
老皇帝開口,試圖為自己辯解:“掌書,可不比輔國。”
“所以,宋晨昏遠不如白中霧優秀。”盛宴也不讓步。
“沒想到太子說話還挺犀利啊。”
“兒臣懇請父皇慎重考慮。”
老皇帝看盛宴是打定主意要讓白中霧當輔國,他也不想真的得罪白元,便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朕還沒老糊塗,知道要人盡其才。白中霧可以當輔國,不過必須是在他與浣歸成婚後。”
盛宴松了一口氣,磕頭:“兒臣代白中霧謝過父皇。”
“倒也不用謝,朕這麼做,也是在照顧朕的女婿。白中霧和浣歸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明年春天,梨花盛開的時候。眼下你也要同靜樾六公主成婚了,你們姐弟都有了歸宿,朕心甚慰。”
盛宴的眼睛看着地闆,在衣袖的遮擋下,苦澀一笑。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盛宴擡起頭,依然恭敬得體地笑着。
“你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回父皇,除去婚服還未制好,都準備妥當了。”
“很好。”老皇帝坐了回去,又拿起奏折。
短暫的沉默。
“阿宴!阿宴!”
宮外似乎有盛浣歸的呼喊聲。
大太監小跑迎了上來:“诶呦,長公主殿下,您來啦!老奴這就進去通報。”
大太監進了宮内,看到跪在地上的盛宴一愣,向老皇帝道:“陛下,長公主來了。”
“浣歸?她怎麼來了?”老皇帝第一反應是看向還跪着的盛宴。
“奴才不知。”
大太監看着老皇帝的臉色,等候老皇帝發話。到底是讓盛浣歸進來,還是不讓。
畢竟他們姐弟倆一般不會在同一天來。
“算了,讓她進來。”
“奴才明白。”
大太監懷抱已經沾上了灰的拂塵笑着走出來:“長公主殿下,您請吧。”
盛浣歸沒着急進去,反而擠出一個笑臉,稱贊起那大太監:“關大監,自從上次和您說了這宮裡用人的漏洞,本宮發現現在宮裡的奴婢太監都規矩了不少呢。您辦事,還真是用心哪。”
“啊,這……”大太監的笑從虛僞變成了尴尬:“這都是老奴該做的。”
盛浣歸總是在提醒他,他隻是個奴才,一輩子都得為皇家服務的賤奴才。
盛浣歸笑着點了點頭,提起裙擺進了龍栖宮。
“父皇!”盛浣歸夾着嗓子,用甜美的聲音喊道。
盛宴不敢相信那是盛浣歸會發出的聲音,阿姐回宮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知道阿姐還有這種嗓音。
老皇帝立馬放下手裡的奏折,攔住要行禮的盛浣歸:“浣歸,你可是好久沒來看朕了。今日來,是有什麼事?”
盛浣歸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盛宴:“回父皇,兒臣是來找阿宴的。”
“找宴兒?”老皇帝握着盛浣歸胳膊的雙手悄然松開。
“尚衣局早把阿宴的婚服式樣設計好了,就等着他去挑呢。我聽衣官說阿宴這幾天忙于政務,一直沒去挑式樣。他和霜漣的婚期也不遠了,這婚服式樣必須趕緊敲定啊。所以兒臣出了尚衣局就去承冠宮了,姜至又說阿宴在您這兒,這不,兒臣就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