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孫主衙向魏初行禮。
一旁拄着拐的老人隻淡淡地問道:“你就是魏大人?”
“正是在下。”
“老朽聽聞魏大人自聽音閣而來,不知這殺人兇手是否已經被您拿下了呢?”
“在下去聽音閣并非追兇,隻為擒拿在應州作亂的賊人。”
“賊人?”老者冷笑道:“應州不比皇城,太平得很,老朽倒是多年未聽得‘賊人’二字了。”
“何人竟敢……”陳詞耐不住性子,欲沖上前。
“不可對沈老族長無禮。”魏初攔下陳詞。
沈老族長緩緩擡頭,目光犀利:“蒙兒已死,殺人者償命,天經地義。大人應該已經知曉真兇了吧?”
魏初答非所問:“一個人或許活得孤零零,但總不會是憑空生在這世間就做了一個人。”
“誰人不是呢?”那族長道。
“誰人不是呢?”魏初笑笑:“所以被殺者殺人,殺人者又為殺人者所殺。”
陳詞聽得雲裡霧裡。
族長不悅:“魏大人乃是一國政商,這是要置國法于不顧?”
“一國之法護一國之民。法,是弱者的盾牌,不該是強者的利刃。”
“為何不可做強者階梯,更上一層樓呢?”
魏初輕輕撇嘴一笑。笑中有戲谑,有否認。
沈台和孫主衙在一旁看着魏初二人有些針鋒相對的模樣,心中不解,卻不敢貿然插言。
族長看向孫主衙,道:“依我看,這樣的事,還是交由孫主衙來做吧,孫主衙一定是按照律法辦事的清官。”
“是。”孫主衙戰戰兢兢地道。
族長又拍了拍沈台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蒙兒平白丢了性命,你身為兄長,他的身後事要辦妥,也理應幫着魏大人和孫主衙做些什麼。”
沈台低下頭應允。
族長看了一眼魏初,拄着拐,在一衆仆從的護送下出了府。
陳詞沖白清柳小聲吐槽:“這世家大族的人,倒是一個比一個威風。”
對方無響應……
沒聽到麼?
陳詞看過去,白清柳今日乖得出奇,雙手在身前握着,站在魏初身側像個幼兒依偎着父親。
“将軍,眼下如何是好?”
魏初的目光掠過孫主衙,移向沈台:“自然是依法辦事,客随主便。”
那族長走遠,孫主衙也讪讪地笑起來:“下官愚昧,一切還要仰仗魏大人您。”
魏初點點頭,環望四周,問道:“府上的夫人們呢?”
“她們啊,沈老族長将她們送回了家。”
“家?何以為家?”白清柳突然開了口。
孫主衙道:“聽音閣。”
魏初一怔:“哦,是這樣。”
說得好聽,送回了家,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将買來解悶的鳥兒又送回最開始的囚籠。不過那些女子竟也出身聽音閣,這是魏初未曾想到的。
孫主衙在原地立了半天,終于決定出聲:“敢問魏大人,下官眼下當如何行事?”
“自然是要加大人手全力追拿真兇才是啊。”
那孫主衙如得了赦令一般,嘴裡嚷嚷着追兇,慌忙告退。
沈蒙的屍體還停放在靈堂内,府裡偶爾傳來幾聲下人虛僞的抽泣,魏初踱步,在沈蒙的屍體前停下。
沈台緊随其後。
“按沈家的規矩:橫死者,簡其喪葬,譜除其名,散私産,入荒野,無供無奉,不念不祀。官府的人已走,令弟今日也該下棺了。”
一個沒有了利用價值,又有損大族名聲的沈蒙就這樣被抛棄了。
“有勞魏大人挂心,舍弟夜裡便會下棺。”沈台強撐笑臉。
屍體上的白布被風吹起一角,露出沈蒙的半張臉,魏初皺眉,伸出手立即又蓋上了那白布。
“夜裡月色皎潔,地府的路該會好走些。”
白清柳和陳詞相視,魏初對沈先生的态度,短時間内變了如此之多。
“常聽人說,沈先生與令弟自幼失怙,相依為命,不知先生如今夜裡可睡得安穩?”
“半夢半醒罷了。”沈台自嘲地笑笑。“半夢半醒,最為荒唐。進不能明辨是非,退不可沉淪度日,折一半良知,踏半條死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先生又何苦為難自己呢。”
沈台望着弟弟的屍體,喃喃道:“明鏡亦非台,亦非台,亦非……台。”
“先生還有諸多事情需要打理,我等就先不叨擾了,告辭。”
“魏大人慢走。”
魏初帶着手下人出了沈府。
沈台端坐在沈蒙的屍體旁,昔日整個應州最熱鬧的沈府,此刻隻有死一般的寂靜,靜得他心裡發慌。
他記不起與沈蒙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似乎是一如既往的争吵,又似乎是一如既往的規勸。
他又記起,父母逝去後,族長好心收留他們時慈悲的眼神。
原來,慈悲的背後是有利可圖。
“若我是個愚人,無才無名呢?”
“若他毫無經商頭腦,資質平庸呢?”
“若我們父母健在呢?”
沈台重重地歎息道:“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