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巧言令色?”沈玉韶轉過身,對着府衙外的百姓:“你問問這應州百姓,讓他們摸着良心說,我伯父有何錯處?”
“百姓們的大小事情,所有事關民生的工程,哪一件不是伯父他親力親為去做的?他救濟災民、教化百姓、捐錢修路、開設學堂,分沈氏之利于民,這一切不是事實嗎?他助纣為虐是真,那他冒着生命危險違抗你們去做的這一切就不是真嗎?!”
百姓們沉默着,又突然一個接一個附和起沈玉韶。
沈玉韶紅腫着雙眼,流下感動的淚水。
“瘋了!都瘋了!”沈老族長怒不可遏。
這世上,鮮有絕對的善,絕對的惡。君子論迹不論心,論心無完人。完美是一種追求,至臻之境界仍需孜孜探索。不必苛求實質本身,受益其中已經是善的實證。
“太好了,小魏大人,一切都結束了!”白清柳笑着對魏初道。
“但願。”魏初心下不安,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沈台聽着百姓們對他此起彼伏的頌揚之聲,臉上并無半分欣喜的神色。他僵硬地轉過身,背對着魏初一行人,凝望着應州百姓們。
風吹起鬓間白發,沈台目光無神。在很遠很遠處,他好像看見了已故的父親。還記得幼時,父親常常在書房親自督促他讀詩背書,教導他: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當輔佐明主,濟世救民。
他回顧起自己的半生,無聲落淚。
“前塵往事斷腸詩,笑我一生荒唐癡。”沈台喃喃自語。
衆人聞言,亦是一陣唏噓。
突然。
“我沈明非,道貌岸然,助纣為虐。枉讀聖賢文章,愧對已故雙親,愧對居安百姓!諸事做盡,以死謝罪!求一夜間安眠處,唯地府爾!”
沈台從袖中,拿出那根糖葫蘆竹簽,不曾猶豫,用力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不!伯父!”沈玉韶撲過去,抱住了沈台,卻為時已晚,她蒼白的臉上,滿是沈台的鮮血。
“沈先生!”一時間,衆人亂作一團。
魏初沖上前,這是他最不想看見的結局。“陳詞,想辦法處理傷口!”
“是!”
沈台費力喘着氣,一臉平靜,他勸道:“沒用的,竹簽上我塗了毒。”
陳詞拾起竹簽,表情逐漸凝重,他看向魏初:“将軍,是天淵所制的劇毒,無藥可救。”
“為什麼?!伯父,為什麼!”沈玉韶嘴唇顫抖,她伸出手,死死按住沈台的手腕,可鮮血卻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沈台的嘴唇漸漸沒了血色,說話變得費力,有些斷斷續續:“玉韶……你年華正好,而我年近半百。你的心思,我……我怎會不知。沈家不值得……以後不要做沈玉韶,改母姓,做柳玉韶……”
沈台說罷,開始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吐着鮮血。公堂下,那些溫熱而殷紅的鮮血在衆人腳下肆意蔓延。
魏初半跪在沈台身側:“沈先生,您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為何執意如此?”
“我心中……心中有愧,隻想……求個解脫。”
淚水在沈玉韶的臉上縱橫交錯,她拼命地搖頭,不願接受這樣的結局。
“孩子,不……不要哭。”
白清柳看着滿地的鮮血,顫巍巍地也半跪下身子:“沈……沈先生……”白清柳顫抖着伸出手,停在沈台臉前:“沈先生,沈先生!”
藥效很快,沈台的視線早已經模糊,他隻能靠聲音依稀辨認出眼前人。
“令兄……令兄之才,世所罕見,為……為我輩文人所不能及。唯願令兄,白……白衣卿相,修……修齊治平……”沈台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修齊治平?”白清柳不解,愣在原地。
魏初歎息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白衣卿相,修齊治平,乃文人所求,想是先生一生所願。”
“伯父!”沈玉韶哭号着。
“沈先生!”百姓們跪在地上。
沈老族長呆楞着倒在堂下,他望向沈台的屍體:“明……明非……你怎麼也去了……”
魏初抹去眼角的淚水,眉頭緊鎖。
……
夕陽将落。
擺攤賣糖葫蘆的男子正收拾着東西準備趕回家。他拿起一旁女兒簡簡默詩的紙張,紙張下赫然是一個上好綢緞制成的鼓鼓囊囊的錢袋。
“錢袋子?許是哪位客人落下的罷,明早擺攤還回去。”男子說着,拿起錢袋子。
錢袋子下,是一張字條,其上寫有幾個工整的小字。
男子湊近端詳:可送令愛入學堂。
他打開錢袋,對他來說,是數不清的銀兩。
“這……是哪位好心人!”男子感激地喊道,隐隐有哭聲。
他翻過錢袋,最底端用銀線繡着兩個字:明非。
“明非?這是誰?來日有緣再相逢,我一定要好好感激他!”
他不認識明非,自然也不知道沈台,不知道出錢給村裡修路的又是誰。
他更不會知道:沈明非,很喜歡吃糖葫蘆。尤其是他賣的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