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承冠宮内燈火通明。
盛宴把玩着那日莊谙用過的酒杯,缱绻非常,一雙丹鳳眼眼波流轉,又垂下眸似心有所想。
“本宮不是同你說過,沈氏的下場本宮無所謂,但務必保下沈台嗎?”盛宴柔和的嗓音裡,盡是不滿。
姜至低下頭,迅速跪在地上,抽出自己的配劍雙手恭敬地高舉着:“請殿下責罰!”
“嗯?責罰?”盛宴将酒杯随手扔在案上,緩緩走向姜至,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用指關節輕輕敲擊起泛着白光的劍刃:“這劍鳴聲倒很是好聽,本宮喜歡。”
姜至低着頭,面色從容。
盛宴拿過劍,借着月色饒有興緻地賞玩起來:“姜至,不知你這把劍沾過多少人的血?”
“回殿下,數以萬計。”
“數以萬計。”盛宴輕笑着,一字一句重複道。
“那……”盛宴彎下身子,猛地湊近姜至的臉,直視着他的眼睛:“此劍上,可有你自己的血?”
“回殿下,有。”姜至平靜地答複道。
“甚好。”盛宴罕見地露齒而笑,似是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地上涼,站起來。”
“謝殿下。”
盛宴偏過身子,将劍插入姜至腰間的劍鞘,不以為意地道:“左右都是工具,死了便死了。本宮也不過是想着留下沈明非日後讓他做大公子的助手,他自己非要尋死,就随他去。死了他一個,照樣還有千萬個為我所用。你說——對嗎?”
“殿下所言極是。”
盛宴瞧着姜至額頭沁出的汗珠,玩味地笑道:“怎麼?适才被本宮吓到了?”
“姜至絕非貪生怕死之人。為殿下死,死得其所。”
盛宴皺眉,伸出食指貼上自己紅潤的花瓣唇,微微搖頭,示意他噤聲:“少說些生生死死的,多不吉利。”
姜至止住話。
“他們這一折騰,應州沈氏怕是再不能翻身了。我那個好弟弟,也終于能揚眉吐氣一回了。”
“可是殿下,”姜至道:“咱們的生意,往日都是沈蒙沈台兄弟二人打理的。如今他們死了,一時還尋不到能接手的人。”
“哦?”盛宴挑眉,輕笑道:“一些小生意罷了,反正他們也查不到,随便派個人過去就好。”
“可是殿下,聽聞魏大人已經在調查應王府了。隻怕……隻怕慢慢地就查出些什麼……”
“咱們這個魏大人還真是一刻也不停歇呢。”盛宴有些不悅。“不過我那個好弟弟也不是吃素的,他蟄伏多年,一朝破土而出,又怎麼會輕易讓魏初得逞。”
姜至還是一臉擔憂:“可應王殿下身邊無人可用,時日一長,隻怕招架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盛宴聞言,指着姜至,不禁笑出聲來。
“殿下這是何意?”姜至不解。
“連你都被騙了!我那個好弟弟,果然有些本事!”盛宴拍手叫起好,這次,他是發自内心地驚訝。
姜至茫然地立在原地。
“盛揚身上,流得可是我們盛家的血。居安盛氏,從不低頭,隻有我們淩駕于他人之上的份。世人笑盛揚懦弱無能,本宮卻敬他心狠手辣。沈氏敗落後,表面上他是聽了本宮那個弟妹的好言相勸選擇放過罪不至死的沈氏族人,流放邊境。背地裡呢?”
盛宴走近姜至,眼底壓抑着幾分欣喜,在姜至耳畔輕聲細語地開口道:“亂葬崗内屍山血海,森森白骨,野狗惡狼競相啃食,日夜不停。”
姜至的身子冷不丁顫抖起來,他從未想過,素日仁德愛民的應王殿下,竟是如此狠毒。
他姜至雖照樣手上沾滿鮮血,卻隻是一擊緻命,令人速死,不至受苦。殺人也從不禍及家眷,甚至事後還會吩咐人安置好死者并留下一筆撫恤金。
“這麼一比的話……”盛宴上下打量起姜至:“比起我的好弟弟,你還是稍遜風騷了。”
“但,”盛宴神情淡漠,話鋒一轉:“比起本宮,他盛揚什麼都不算。不論他再怎麼謀劃,生死都照樣牢牢握在儲君的掌心裡。父皇想看兄友弟恭,本宮就尊他為皇弟。什麼時候父皇對他真正厭煩了,本宮便将他——零落成泥碾作塵。”盛宴的語氣裡,是身居太子之位的自得。
零落成泥碾作塵,在姜至的理解下,是不得好死之意。
不過縱觀曆朝曆代帝王家,同室操戈倒是司空見慣之事。
“隻管放心。”盛宴一手拍上姜至的肩膀:“一切問題,應王殿下都會替我們解決的。”
姜至點頭。
“對了,本宮問你,阿姐她近日可好?”
“回殿下,長公主殿下近日一切安好。除去一手籌備您的婚事,便是同宋掌書……”
盛宴最不喜在關于阿姐的事裡聽見宋晨昏的名字,出口打斷了姜至的話:“本宮的婚事不是籌備得差不多了嗎,怎麼還要阿姐操勞?”
“陛下前幾日令長公主為您和靜樾公主的婚事擇一個良辰吉日的婚期。”
“婚期?!父皇還真是着急。”盛宴重重地歎氣,略顯急切地追問道:“那阿姐怎麼說?”
“長公主殿下說,魏大人眼下遠在應州不在皇城内,兩國和親,當朝政商不在,不成體統。您與靜樾公主短時日内不宜成婚,先細細規劃着,一切還有待魏大人歸來之後再做打算。”
盛宴放下心:“還是阿姐懂我。”
談到曲霜漣,姜至猶豫着問出口:“那殿下……一直守在靜樾公主身旁的人,是否将他們提前召回國?還是等待您與公主成婚之時吩咐他們随行歸來?”
盛宴的表情陡然多了幾分凝重,手指打起圈摩挲着衣袖,思考片刻,道:“不必召回,讓他們随行歸來。”
“是。”
“那應州的生意……”姜至問。
盛宴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卻不飲,隻是端起酒杯置于眼前,靜靜瞧着:“靜觀其變。”
“是。”
……
*
“我佛慈悲……”
輪因寺内。
左詩跪在佛像前,緊閉雙眼,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良久,左詩睜開眼。她仰起頭,視線模糊地望向佛像,佛像在日光的照耀下散發着刺眼的金光,使人不可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