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說的哪裡話。我什麼也沒做,這都是阿詩一手安排的。況且您可是居安的股肱之臣,這些待遇都是您應得的,非得不可的。怠慢了您,便是怠慢了整個朝堂啊。”
“殿下謬贊,萬不敢當。臣忝居政商之位,所作所為皆是報效明君,盡臣子本分。”
盛揚搖頭道:“魏大人謙虛了。以前我還在承州時,就常聽哥哥與父皇稱贊您。政商之位,有太多人坐過,政績大同小異,不算什麼,但‘神明認定的守護者’獨您一人。那可是橫在天地之間,懸于四國子民頭頂的榮耀。”
魏初與盛揚面帶微笑,心裡卻在打着各自的算盤。
左詩懶得聽盛揚再誇下去,卻不得不附和幾句:“魏大人便不要一再謙虛了,這些是應王府該為您做好的。殿下與您二位許久未見,心中挂念,因此令我設宴邀您二位唠唠家常,二位萬不要拘束。”
盛揚溫柔地看着自己的王妃:“阿詩說得對,您二位不要拘束就好。”
“沈先生?”白清柳瞧着身前的那半杯酒,突然嘟囔出了聲:“也不知沈先生的墓會不會有人去打掃。那塊地裡隻埋着他們兄弟二人,怪孤單的。”
盛揚看向白清柳:“白小公子怎麼還是這般天真的良善啊。”
“天真的良善?那是什麼?”白清柳問道。
“這個世道裡莫須有的東西。”盛揚冷冷說道。
“嗯?什麼莫須有?”白清柳沒聽懂:“殿下所言對我來說有些難懂。可我知道,沈先生是好人,那些善舉不該被忘記,我們應該挂念他。”
“挂念……他?”盛揚看起來對白清柳的話很不屑:“肉身既滅,靈魂離世,精神再崇高不可攀,都将随着人間的炊煙失于無形。沈明非的善,沈明非的惡,在太陽照常升起的今日,就是莫須有的存在。”
魏初聽着盛揚的這番話,倒真是難以想象,眼前人就是初見時那位懦弱無能,受盡排擠因而無比敬重沈台的應王殿下。
幾分真,幾分假,難參透。
白清柳默默思考片刻:“那這世間之物是否應該存在,要參考什麼樣的律法呢?”
“皇家律法,一國之法。”盛揚挑眉。
“那……”白清柳還欲開口同盛揚辯駁。
魏初在桌下悄悄伸手拉住白清柳的右胳膊。白清柳閉上嘴。
“嗯?白小公子想說什麼?”盛揚盯着白清柳。
白清柳搖了搖頭。
左詩瞧出氣氛不對,笑道:“光有酒菜未免單調了些,不如咱們先聽聽曲子。”
“也好。”盛揚道。
“曲子?”魏初來了興趣:“王妃這是請了哪位大家來彈曲子?”
左詩輕拍手掌,身後的老夥計會意,向樓下的年輕夥計們遞去眼色。
一位蒙着面紗的女子緩緩登場,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是要彈琵琶?敢問王妃這位姑娘将奏何曲?”魏初道。
“這位可是應州新任的琵琶大家呢,她将要彈的曲子乃是她的成名作——《展翅飛》。”左詩得體地笑着。
“新任的……琵琶大家?”白清柳向樓下看去,那身影分明是彩雲啊。
左詩點頭道:“對啊,聽說是外地來應州謀生的身世孤苦的女子,被聽音閣的老闆收留,不曾想是位彈琵琶的好手,靠着一首自創的《展翅飛》短時間接任了那沈姑娘的位子。”
“沈姐姐?”白清柳很是疑惑。那《展翅飛》明明是沈姐姐自創的曲子。彩雲如今好端端地坐在雲起樓内,為何之前的老闆和沈姐姐還要一緻對外宣稱聽音閣内從無彩雲其人。
左詩平靜地說道:“對的。她是接替了死去的那位沈玉韶沈姑娘的位子 。”
死去?!沈姐姐不是去雲遊四方傳授琵琶曲藝了麼,小魏大人派出那麼多人暗中護着,沈姐姐怎麼可能會出事?白清柳瞪大雙眼,張開嘴巴,下意識想要驚呼出聲。又突然想到魏初同他說過的話,神色漸漸有所緩和,最後隻是贊歎一句:“那真是件喜事,沈姐姐也算後繼有人。”
盛揚的目光從白清柳身上移開,淡淡瞥了一眼樓下所謂的琵琶大家:“她叫什麼名字?”
“琉常。琉璃的琉,常常的常。”左詩道。
“像是出自詩裡的名字。”
左詩看着盛揚:“也不算,聽說是改了一句詩的意思。”
“哦?”盛揚問魏初:“魏大人可能解得這名字?”
“回殿下,改的是醉吟先生《簡簡吟》中的那句‘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想是為求個好命數,将琉璃過脆輕易可被損壞改為了琉璃常存之意。”
“琉璃……常存?也是有些詩意。”盛揚随口說道。看起來他對那位琵琶大家沒什麼興趣。
左詩這才放下心。她點了點頭,樓下的夥計們便吩咐那琉常彈奏琵琶曲。
琉常的手撫上懷裡的琵琶,在稍作猶豫後奏起那《展翅飛》,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轉軸撥弦間充斥着滿滿的悲情。
“太悲。”盛揚搖着頭說道。身旁的左詩溫柔地笑着。
白清柳默默注視着樓下的琉常,不知在想什麼。
“殿下勿急,悲後自當有喜。”魏初道。
魏初話音剛落,琉常的曲調果然變了模樣。在一段低沉陰郁的曲風後一改此前的悲戚,是自心底生出的無邊欣喜,像雨過天晴那般。
“沉郁過後歸于平靜,平靜裡蘊含着喜悅。”盛揚點評道:“這曲《展翅飛》不像是單純的琵琶曲,倒像是她用琵琶娓娓道來的一段故事。”
魏初道:“殿下聽得仔細,懂得曲中之意,所言極是。”
“魏大人過譽了,論樂理,本王可不如你。不如由你來點評一下這曲子,如何?”
“這……臣鬥膽獻醜。”魏初思考着:“這位琉常姑娘彈的這《展翅飛》确是精妙,以曲訴情,情牽往事,使聽者沉浸其中不忍分神。然曲中幾處情緒多變,激烈平和交雜,近似癫狂之意。依臣所見,不可取。”
“怎麼?魏大人不喜癫狂?”
“臣喜歡冷靜,喜歡清醒。”
“冷靜?清醒?”盛揚又看向白清柳,笑裡藏着幾分挑逗:“怪不得魏大人總是那般自持,叫人輕易激不起波瀾。”
魏初隻是笑笑不作聲。這樣明顯的話裡有話,他實在不想回答。盛揚也笑着。
而白清柳在這時剛好與左詩對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