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醫堂。後門。
敞開的後門外,是一輛馬車。
“公子,這便是全數解藥。收好。”溫憫娴将裝滿藥瓶的木匣遞向魏初。
“多謝溫上醫。”魏初雙手小心接過木匣。
溫憫娴看着二人,心中不舍,“時間流逝果真是這世上最惱人的謎團,不想今日便要同二位公子分别。”
“不必憂愁,他日定會再相見,溫上醫。”魏初安慰溫憫娴道。
溫憫娴一驚,“公子還會再來懿州?”這可并不在她的計劃之内。
魏初颔首。
“太好啦!我們還會再見的,憫娴姐姐!”一旁的白清柳也點起頭,身子晃動着,頗有些手舞足蹈的滑稽模樣,惹得魏初與溫憫娴同時笑起來。
“會的。”溫憫娴順着魏初所言說道。無妨,不會有那一日的,在這人間故事真正結束前。
魏初掂量着木匣,同白清柳道:“白小公子,勞你先于此地等候我片刻,我将木匣送至馬車夾層内藏好。”
“好。”白清柳目送魏初走遠。他當然不會覺得魏初此番是不信任他。
魏初做事,為使風險最小化且不累旁人受牽連,習慣将所有内情都全權把握于自己手中。
白塵衣始終不解,這到底是魏初出于責任心的舉動,還是他從來都甘願将自己作為破局的底牌。同時更是一張以死明志的底牌。
為什麼魏初總要做英雄。白塵衣不信,這僅僅隻是命運推波助瀾而成的因果。
白塵衣對着魏初的背影,無奈地輕笑。
而溫憫娴,看破卻不說破。隻是又扯起話題:“塵衣,你我也該分别了。”
白塵衣立即收回思緒,看向眼前的溫憫娴:“今日一别,卻不知你我何時再相見。”
“無崖神口中竟也會說出這般話。”
“很意外?”白塵衣挑眉。
“确實。”溫憫娴一連點頭。先是輕點三下,最後使勁用力狠狠地點一下。那力道之大,總讓白塵衣疑心她該不會是要把自己晃暈好安安穩穩睡一覺。
瞧着眼前人熟悉的點頭樣子,白塵衣笑道:“溫溫,神同人一樣,都是會變的。”
溫憫娴忽地一愣,感到不可置信。
溫溫,才是溫憫娴最初的名字,由她父神母神所取。姓溫,名溫。而她的小字,是柔柔。溫溫柔柔。
“倒真真是難為你還記得。已經許多年不曾有人再這樣呼喊我,實在太久,數不清是多少萬年了。”溫憫娴一笑。
白塵衣面上笑意淡去幾分。被遺忘的個中滋味,他亦懂得。
“溫憫娴。溫婉娴靜,悲天憫人。說起來我一直不理解老頭子為何要給你取這樣的新名字。名字内,太重的任。這一切本不該由你來承受。”
溫憫娴佯裝輕松:“塵衣,我這名字自然不如你‘白衣勝雪塵不染,清風拂過扇中柳’那般恣意。畢竟你是創世之神遺留下來的血脈,師父偏愛你也情有可原。他老人家怎麼舍得你插手人間之事,因此受累。”
“可你,還是老頭子這千萬年來破天荒收下的第一位女弟子呢。我得知此事時的震驚程度,可絲毫不亞于你第一次得知我真實身份那日。”
溫憫娴笑着搖頭,“論起次序,第一位和最後一位都未必是件好事。要麼開創出個嶄新的,要麼……徹底被那腐舊的吞噬。你我,都不再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了。”
“溫溫,你當然不會的。相信我。”白塵衣的目光裡,藏着隻有他們二人才懂得的希冀。
溫憫娴不再去想那些。這次分别前,她一定要問出那個問題。不留遺憾。
“塵衣,我有一問壓于心底許多萬年,今日,我想請你解開我的困惑。”溫憫娴忽地正色道。
“何事?”白塵衣聞言,也嚴肅起來。
溫憫娴注視着白塵衣,這次不再以下位者的姿态。“無崖神如你,榮耀之巅命定永不墜落的璀璨明星,生來便享有這天地間至上榮光。三界萬物,無你所不能得,無你所不能摧。”
“憫娴想知,這樣的無崖神當真做得到真心悲憫仰視你的苦海衆生?換言之,你無崖神對衆生的悲憫,是因衆生而起歸于衆生的救贖,還是隻因故人一時興起而已?”
白塵衣直視溫憫娴。冠玉般面容異常平靜。
溫憫娴這一問分明是在審他。但意外地,白塵衣心虛了。是的,堂堂無崖神,心虛了。
記憶中的溫溫,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他幼時最要好的玩伴,到底還是長大了。比白塵衣預想的日子快了如此之多。
“我承認,我所行之事起于私心。”白塵衣道,“救一人命易,解衆生苦難。也許,和溫溫你比起來我當真是在避重就輕。”
“塵衣,你隻是需要經曆更多。”這次,竟是以長者的口吻。“那些疤痕,正是你描寫人間的筆墨。它們本永遠不會出現于神明之身,是你早就選擇踏入衆生行列。”
“溫溫,我确是個自私的神。這一點你該比誰都清楚。”白塵衣下意識将左手掌握成拳,隐于衣袖。
“我所求,不過是一凡人此生圓滿。因着這私心,我才不得不攪亂清池。若沒有魏初的存在,你焉知我不能是個袖手旁觀的?”
見白塵衣還是不願承認,溫憫娴也不好再繼續揭穿下去。思來想去,她隻最後道了一句:“比起融入其中,成為衆生才是救贖之道。”
“果真?待神明成為衆生,那無崖山上的老柳樹該留誰照料呢?”白塵衣含笑戲谑一問。
溫憫娴淡淡一笑。不願她受波及也好,不信任她也罷,他二人隻會是殊途同歸。
“白小公子。”
耳邊傳來魏初的呼喚。白塵衣的眼神立時變回平日裡的澄澈。
“我們從正門離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