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能調動的人手幾乎都派了出去,烏泱泱一群人上了街後散落于各個街頭巷尾,隻求在宵禁前能找着人。
一批又一批的人回來,個個皆滿臉的沮喪和疲憊。
天愈來愈黑,衆人嘴巴不說,面上都帶上了些急躁——要真拖到宵禁,别說能不能找着七姑娘,被巡防的隊伍逮着了,免不得受一頓鞭笞。
白芷鬓角早已被汗暈濕,擡眼望向不遠處的那身影。
杜羅衣的境況沒比她好多少,平日裡好吃好食供出的紅潤氣色,如今全然不見。臉蒼白得跟紙片沒什麼兩樣,兩瓣紅唇被風吹久了,已經幹得起了皮。
原先熙熙攘攘的街道逐漸冷清,兩邊的攤主手腳利落收拾家夥什,牽着來尋他們的小娃,笑語盈盈地往回走。杜羅衣呆呆盯着他們,直至再不能看見那幾個背影。
有晶瑩點滴自眼中墜落,她擡手拂去,轉身招呼衆人,“先回去吧,明日天亮繼續尋。”
衆人得了赦令,總算松了口氣,朝她告謝後便匆匆忙忙趕回了府。
白芷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勸慰、鼓勵?
她比誰都清楚七姑娘在杜羅衣心中的分量,任何的言辭在這一刻都太過無力。
“都怪我,”杜羅衣聲音幹澀,又重複了一遍,“都怪我......”
面對杜華濃時她有多盛氣淩人,此刻便有多後悔不疊。她為何非得留着杜華濃這個定時炸彈在府中。就算把杜華濃放出去,真相會又遠一步又如何,總會有其它法子的。
她為何這般自負、這般疏忽,她犯下的業障,為什麼要讓月兒替她受罪?
如果月兒真出了事,她要怎麼面對慘死的周冉和原身,又要怎麼原諒這個無能的自己。那麼鮮活的人,怎麼可以就這麼葬送在她的無知和狂妄裡......
她幾乎搖搖欲墜,白芷聽得心碎,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扶住她,定聲道,“姑娘,勿要把過錯攬在自個身上。況且,月兒要真出了事,偌大個永安城,定會有些風聲。如今一點消息和異樣也無,那就說明月兒暫時還安全着。”
“真的嗎?”杜羅衣雖半信半疑,但總算眼神裡多了些光亮。
“自然,姑娘你可别忘了,我幼時可在城隍廟裡住過好些年。城中消息最靈通的地兒,一是酒肆賭坊,二便是乞兒紮堆的地方。我方才估摸着都問齊了......”
她話還沒說完,便見杜羅衣掙紮着挺起身子,“姑娘,怎得了?”
杜羅衣聽了白芷那番話,心神稍定,更覺傷春悲秋、自怨自艾無用。她胡亂在臉上抹了把,話語間多了些堅定和一往無前,“回侯府借人,明兒上街發尋人啟示。”
翌日,天還蒙蒙亮。
忠勇侯府那威武雄壯的大紅木門被叩響,起初是胡亂拍了一通,後頭似乎轉了性,規矩地用門環輕敲,由輕及重。
門房睡眼惺忪,掙紮着爬起來,心中罵罵咧咧,把那擾人清夢的罪人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誰啊?”
他被吵醒,手上動作自然不客氣,“哐當”一下将門掀開,一臉不快地盯着來人。
門外站着一男子,面冠如玉,着青色衣袍,如雨後初霁。光是立在那裡,便讓人莫名安定。
門房眼神微亮:是個帥後生,也就稍稍遜色于自個些。
“您找誰?”他再開口,語氣緩和了些許。
那男子面色多了些為難,也沒回應他這一問,隻視線往身側瞟。
順着他的目光,門房倒吸了口冷氣——剛剛迷迷糊糊沒瞅見,那男子還帶了個小女娃。
不過也不怪他,那女娃看起來年紀尚小,連那男子大腿根都沒夠着,不過模樣倒是很好:眼睛水靈、鼻子細挺,臉蛋也圓潤飽滿,穿着打扮也不似窮人家的姑娘,就是那裙角,沾了好些灰塵。
“如何,都到這了,你能說你是誰了沒?”蘇臨風俯下身子,暗暗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問這個問題。
昨日在錦繡樓裡見着這女童時,她身上臉上都髒兮兮的,傻乎乎地站在一桌客人隔壁,直勾勾盯着人家盤裡的綠豆牛乳糕,哈喇子幾乎快要掉到地上。
人家客人好端端吃着飯,被賞猴兒似的盯着定是不願,便揚聲叫來小二,将她驅趕。
他那時剛從包間出來,方才的會面并不愉快,本不想摻和這爛攤子。但觸及她眸中那抹無知時還是停住了腳步。
他攔住了動作粗魯的小二,僞言這是自家小妹,将其帶出了錦繡樓,走之前還打包了份她心心念念的綠豆牛乳糕。
不過很快,他便為自己的魯莽後悔。
這女童,将那碟糕點搜刮幹淨後便緘口不言。蘇臨風問她是哪家的女兒,要将她送回家,她一句“不告訴你,怕你是壞蛋”便堵住了他的嘴。
我都是壞蛋了,你還吃我買的東西。蘇臨風看見那連渣都不剩的碟面,隻覺氣竭。
她都這樣說了,再強問也無濟于事,蘇臨風想着帶她回街上,說不準能遇上來尋她的家人。哪知這霸王又說自個兒困了。下一刻便爬上了他的床鋪,被子蓋上沒多久就打起了酣。
......
吃飽睡足了,興許是瞧見蘇臨風沒什麼惡意。雖然還是不吐露自己的身份,但總算零星擠出來幾個有用的字,“忠勇侯、阿姊。”
行咧,趕情這憨貨還跟那最近攪弄風雲的忠勇侯府沾親帶故。蘇臨風有了頭緒,想着明日一早便能把這貨“物歸原主”,總算暢快了些。
“如何?能說你是誰了沒?”
他這問題一出來,面前的女童思考了一下,傻愣愣地說了四個字,“我是月兒。”
奶奶的你是月兒,老子還是日兒呢。問你是誰,沒問你名字!
蘇臨風少說也活了十五載,平日裡誰人不誇他脾氣好性情好。可同這憨貨呆的每一刻每一時辰,他都覺得自己像那街上糖匠嘴邊的糖人,稍不注意便會被吹爆。
怕是指望不上這貨了,他掉轉了身子,對着虎視眈眈的門房溫聲道,“一大早叨擾了,不知這姑娘是否是貴府之人呢?”
蘇臨風本來還想補充一下自己搭救這貨的前因後果,但瞧見門房一頭霧水那迷蒙樣,便清楚這“認親”怕是懸了。
他哀歎一聲,“打擾了”,認命地帶着那冤家告辭,想着轉道去府衙報官,今兒定要把這燙手山芋給甩掉。
不過他沒走遠,便被一行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人目光不善,蘇臨風微微側身将那冤家擋在身後。
“敢問兄台,攔我們所為何事?”
那人見了他這舉動,眉間淩厲之氣松了些。但也不應聲,從懷中掏出了張畫像,徑直繞到蘇臨風旁邊,仔仔細細地比對起來。
圓臉、杏眼,看着還有些呆傻。嘿!全對上了。
張三樂了,今早一開市他便奉命帶着人上了街,搜尋良久毫無所獲,沒成想竟在家門口碰着了,真乃皇天不負有心人也。
“去,禀告侯夫人,找着她妹妹了。”
吩咐完手下人,又朝蘇臨風拱了拱手,“小兄弟,方才多有得罪。你身後那姑娘,是俺們侯夫人娘家的親妹子,昨兒個走丢了,俺們夫人急得嘞......”
嘴上不停,手邊又招呼蘇臨風往裡進,把他帶到了會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