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顧尋北送裴安生去醫院門口。裴安生拗不過顧尋北,好說歹說也沒被允許去病房探視。
當然,也是因為醫院有規定,不允許那麼多人陪夜,裴安生鑽不了制度空子,就算磨過了顧尋北這一關,偷溜進病房,被發現後還得卷鋪蓋滾蛋。
可是一想到顧尋北一個人忙前忙後,而自己不僅幫不上什麼忙,從一開始就在給他瞎添亂,裴安生總覺得自己欠了顧尋北點兒什麼。
他抓住顧尋北的胳膊:“欸。”
湊到了他的耳邊,低聲問:“你錢還夠用嗎?這醫院好嗎,需不需要找專家或者轉院什麼的?或者你需不需要什麼國内不好搞到的特效藥?”
他開出的條件,對于任何一個尋常人來說都是幾乎不可能觸碰到的。
錢,人脈,缺一不可。
裴安生就這麼随随便便提出來了,隻要顧尋北說需要,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給他弄來。
他對别的人,也會做到這份上嗎?
顧尋北搖頭:“都不用。”
“那我還能做點什麼嗎?你給我個銀行賬戶吧,省的以後給你轉錢怕你不收。”
顧尋北的腳步頓住:“我不缺錢了,現在。”
裴安生的臉上閃過迷茫:“不用不好意思,你有才我有錢,咱倆就甭算這麼細了,什麼還分你的我的。”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留你一個人,那我這肯定也記挂着啊。一個人,孤零零在病房,媽呀,你怎麼忍心讓我在外面守活寡……”
顧尋北有點想笑:“不是一個人。我爸在。”
“哦,不是一個人……”裴安生下意識沒相信,畢竟顧尋北哪兒還能找到靠得住的親朋呢?
兩秒後,他懷疑自己聽岔了:“誰在?”
“我爸。”顧尋北說。
“親爸?”裴安生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顧尋北壓着笑:“對。”
一時間,夜晚又顯得十分寂靜,他面前的人表情空白,俨然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顧尋北言簡意赅地給他講了一下自己重新和爸媽恢複聯系的事情,并坦白自己現在的經濟狀況良好,既不會再去夜店工作,也不再需要裴安生額外的經濟上的照顧了。
講完,他又和裴安生開玩笑:“要不要上去見見我爸?”
消息太多,裴安生一時間消化不良,他抓着車鑰匙,選擇跑回家。
讓他有些驚恐的是,顧尋北居然那麼早就不再缺錢了?所以他後來和自己一起,壓根就不是為了錢?
不是為了錢那不就是圖自己這個人嗎?
還有這好事?
不知道為啥,明明應該開心,裴安生卻有種被人下套了的陰冷感。
扶着方向盤,他甩了甩頭,權當是因為夜裡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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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運,奶奶做完手術的第一晚順利度過。醫生說,隻要第一晚沒事,後續的恢複就容易得多了。
醫院有顧建海和護工看着,他想趕顧尋北回去上學。
但是看着奶奶躺在病床上憔悴辛苦的樣子,顧尋北很難受,盡管醫生說了會安全,可是他看着奶奶一夜之間仿佛被抽掉了百分之九十的生命力的樣子,還是覺得心裡被什麼絞着。
反正他原本就和學校請了兩天的假,還是待在醫院更踏實。
“将來……想往什麼方向發展?”顧建海試着和這個分離多年的兒子交談。
“我應該繼續留在本專業深造吧。我有參加學校的創業項目,看看能不能有成果。”
“爸爸不會走了。”顧建海摩挲着自己虎口上的疤,沉默了一陣兒,忽然開口。
“嗯?”
顧建海深吸一口氣:“小北,從你的生命裡缺席這麼多年,是爸爸的失職。我很開心你願意接受我,也很愧疚沒能給你一個更幸福的童年。這次回來,我不打算走了。你還年輕,我想彌補。”
陪夜一晚,他一刻也沒有合眼。
中年人經不起這種折騰,僅僅是一個通宵,卻讓他的眼袋幾乎垂到下巴。
老爸也不年輕了。顧尋北的胸口有一團柔軟的刺在膨脹,他緩了兩秒:“……我還挺接受這種生活的,你不用愧疚。不過……”
“不過什麼?”顧建海希望自己的兒子提點要求,提點不滿。
兒子反應太鎮定,就像是壓抑了。
回答他的又是一小段沉默。
顧尋北的眼睛直直盯着白色的牆壁,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盯得太用力了,直到眼底發紅。
他深吸一口氣,卻沒能壓下去顫抖的尾音:“老爸,歡迎回來。”
大概還是有些要面子,他轉向窗,背對着自己的父親:“您去裡屋睡會兒吧。現在這裡我來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