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另一隻手說着就要按電梯。
“回去幹嘛?”裴安生沒好奇道。
顧尋北按了上樓的電梯,牢牢抓着裴安生手,沒允許他掙紮:“和我爸重說一下。”
“呃,不要了吧!”裴安生不知道顧尋北想說什麼,雖然他有點期待,可是想到自己有可能會破壞掉剛剛充斥在那間屋子的溫馨,他就有點想逃離現場。
“我不是什麼好鳥,沒長輩看我順眼的,你别回去了,你爸你奶奶夠糟心了,甭拉我回去給他們添堵……”
拉着他出電梯的人果然停了下來,但停頓伴随的沉默讓裴安生有些心裡沒底:“幹嘛?”
顧尋北回頭,盯住他的眼睛。裴安生被看得後撤一步,面對這雙澄明的眼睛,他下意識升起躲避的心虛。
“真正的壞人是不會覺得自己作惡的。”顧尋北盯着他,語氣鄭重。“所有人都很喜歡你,你很好,為什麼你要貶低自己?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你這麼想,但在我看來,這完全是不必要的擔心。再說了别人怎麼看你又重要到哪兒去了呢?”
很多次了嗎?
裴安生啞口無言。
他愣愣地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面前人的目光和那一番話釘在那裡。
如果有人說他自卑,他肯定會大笑着打斷:“真的嗎?那你讓那些活得還不如我的人怎麼辦?”
也不會有人這麼說的,裴安生知道。所有仰視他的态度,他都知道。
在面對顧尋北時候,那種若隐若現的難堪感其實他自己并不很願意承認,也幾乎是拒絕直視的。
他當然不喜歡自己。
和顧尋北這麼正直幹淨的人站在一起,簡直就是白骨精站在照妖鏡跟前,生怕藏不住肮髒。
和顧尋北談戀愛,裴安生沒開玩笑,他真覺得自己是偷來的。
打小兒他父母就和他說過,生在他們這樣的家庭裡,就算他屁都不是,他都可以過得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拼了命努力往上爬的人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這世界靠的從來不是本事,而是投胎。裴安生從小就這麼聽的。
反正他小時候也不愛上學,他父母不會因為他考的不好批評他,也不會因為他考得好表揚他,這讓裴安生對善惡沒有一個清晰的分别,甚至他對自己也的價值也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随着他的年齡增長,對他家長來說,隻要他在應酬場合不丢人就可以。
他可以喜歡一切事情,可以去做一切事情。隻不過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乎,他作為一個孩子誕生在這個家庭裡唯一的價值就是“臉面”跟“繼承”。
老媽需要自己拴住老爸,老爸也需要自己來證明他對老媽家族的忠誠。
至于裴安生自己有什麼優點,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有誰關心呢?
這對他爸媽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抛開家庭,再說社交圈,裴安生内在是什麼樣,就更不重要了。
如果人與人是通過辨識内在而玩在一起的,那人類幹嘛還要學會說話和打扮呢?
裴安生清楚自己是個沒人管的,胡作非為的孩子。他很自私,不顧他人感受,甚至也很壞,他樂于玩弄别人。
但這些要怎麼和顧尋北說呢?
别人談戀愛聊風花雪月,然後他要破壞氣氛地說:“嗨,honey,你知道嗎,我小時候被戀童癖騷擾過幾年,所以我在建立親密關系這方面有點殘疾,和我戀愛可得小心點,不然我一不留神又要把你當成那個老登報複了,你見過我其他情人吧?就像那樣。”
有病似的。裴安生甩甩頭,不知道怎麼辦,幹脆要把這件事情抛之腦後。
他轉身往電梯的方向退:“好吧,我沒那個意思。這不是要見你爹我有點緊張嘛。”
而且你也沒和你爹說清楚我的身份,簡直就是在暗示我,你也覺得我很拿不出手吧——盡管裴安生的理智告訴他,可能僅僅是因為顧尋北沒有做好準備向自己老爸坦言性取向。
還沒走兩步,手腕被拉住。
然後整個人被略帶強勢地拖出了電梯間。
“是嗎,那你最好不要再那樣想。”顧尋北拉着他,像是拉着一個不願意上學的孩子。
手腕上的壓感很重,好像心髒也被一條繃帶裹在一起擠壓,裴安生垂眼看看牽着自己的那隻手,又擡頭看了眼顧尋北。
一晃神,就又進了病房。
“嗯?落下東西了?”顧建海詫異地問,目光平滑地從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腕上滑過,之後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和自己兒子對視。
裴安生沒注意到這裡的眼神變化,但是顧尋北注意到了。
他故意揚起牽着的那隻手,給自己老爸看:“爸,重新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正在追求的人,裴安生。”
顧建海目光在兒子臉上停頓了一下,轉而去看裴安生。後者轉頭就想跑,憑借着驚人的意志力留下來了。
啥,追求?
他納悶,但管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