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許令舟去過很多地方。
但唯獨沒有去過京城。
許令舟曾說,若非高中,他不會前往京城。
江绾知曉,那是許令舟心中的夢。
在她認識他最初時,他便是滿懷豪情壯志的考生。
隻是這并非易事,許令舟最為出衆的才能也不在于此,所以他一直未能高中。
待到落榜幾次後,許令舟似乎也放下了這個夢,也等同于他往後無論去到何處,都不會來到京城這個地方。
所以方才隻能是江绾看錯了。
或許是與許令舟身形相似之人,總歸那不是他。
江绾一邊跟着一行人繼續往長公主的宮殿走去,一邊失落地低斂眉目。
但這副模樣落入謝聿眼中,不知她心中真實所想,便有了别樣一番意味。
謝聿側眸一瞬,将江绾情緒低落的樣子盡收眼底。
莫不是他方才話說得太重?
可他何錯之有。
馬車内相隔最遠的距離她也要伸手來探。
長廊道路平坦,她又演技拙劣地平地摔跤。
他理應喝止她接二連三的把戲。
隻是江绾總給人一種溫和柔軟的感覺。
無論是她說話的嗓音,還是她待人的脾性。
亦或是她方才撞上來的一瞬,身前感受到的觸感。
讓那句在謝聿看來本不算重話的提醒,也顯得過分惡毒了。
謝聿不由蹙起眉頭,目光注意到走出長廊的台階時,他薄唇翕動,出聲提醒:“江绾,看路。”
江绾一愣,的确是被謝聿的聲音喚回神才注意到前方台階。
這似乎是謝聿頭一次喚她的名字。
喚得冷淡疏離,不近人情,但也叫她免于或許又要摔跤的窘境。
江绾擡腿踏下台階,徹底收了其餘思緒,聲色溫婉地應聲:“多謝世子。”
謝聿舒展了眉心,淡着臉色,一路走進了殿堂。
殿堂内,兩側婢女恭敬站立。
高座之上,長公主殿下雍容華貴。
長公主名喚楚越卿,如今年過四十,但看着卻很年輕。
若是同總是一副闆着臉嚴肅老沉模樣的謝聿站在一起,說是年長幾歲的姐姐也并不為過。
一見來人,楚越卿便露了笑。
她笑容親和,讓人一下就松緩了些許緊張。
江绾跟着謝聿向楚越卿行禮:“見過殿下。”
楚越卿起身徑直來到二人身前:“不必如此見外,随意些,今日就隻是家裡人見面罷了。”
楚越卿帶二人一起往偏殿去,給二人賜了座,上了茶點,便當真如話家常一般随意聊了起來。
江绾能感覺到楚越卿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期間楚越卿微微偏頭朝謝聿看去一眼,而後便有抱怨:“唉,怎又闆着臉。”
說罷,她索性不再看謝聿,繼續盯着江绾瞧。
江绾覺得自己運氣還算不錯。
自與謝聿成婚以來,除了謝聿本人以外,她所見到的其餘與謝聿有關的人都十分好相處。
在與楚越卿聊得開心之際,她還不由生個荒唐大膽的想法。
若是這樁婚事沒有謝聿,那當是萬裡挑一完美無缺了。
這個想法一出,江绾頓感心虛,下意識朝謝聿看去。
方才楚越卿瞧他,他無半點反應。
這會江绾才剛擡眸,謝聿便低聲提醒:“殿下在與你說話,别走神。”
江绾一怔,眼前還未将謝聿的神情看清,又隻得趕緊移走視線。
隻是不知謝聿怎一下就發現了她走神。
他莫不是側邊也長着眼睛。
聊過一會後,公主府内下人來報,商将軍回府了。
謝聿就此起身:“我有公務要與将軍商議,待會再過來。”
楚越卿蹙眉輕嗤一聲:“三句不離公務,真惹人煩。”
這話不知謝聿聽見了沒有,他面不改色,作揖行禮後,便轉身出了殿堂。
楚越卿:“不管他,本宮瞧他在這兒你一直心神緊繃着不自在,走了也好。”
江绾被戳中一半心事,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想否認又無從解釋:“沒有的事,我與世子隻是……”
楚越卿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此事,轉而道:“不知你可喜歡花草,可惜今日天氣不佳,但趁着這會還未落雨,本宮帶你去後花園瞧瞧。”
謝聿一路穿過長廊便在前廳見到了剛歸府的商将軍。
商将軍名商路,多年前曾是江绾曾外祖程建忠部下副将。
他骁勇善戰,能力出衆,在開國大戰中立下汗馬功勞,遂封賞開國大将軍。
後與楚越卿互生情愫,歸京結親,成為公主府的驸馬,與楚越卿一直恩愛至今。
謝聿對此一直有所不解。
長公主金枝玉葉,商将軍混迹沙場。
這兩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在外看來也并不般配,卻仍是結緣走到了一起。
不過商路的能力毋庸置疑,即使卸了一部分權勢回到京城,如今也仍在朝中居于重要位置。
謝聿和商路常有公務上的往來,但今日并無公務,方才所言隻是他離席的借口。
商路見到謝聿也是錯愕一瞬,訝異道:“晏循,你怎在這兒?”
“我聽聞将軍歸府,便過來尋你了。”
商路聞言微眯了下,随後朗笑出聲:“你這小子,還是這般我行我素,可是閑得慌了,要随我去練武場過兩招嗎?”
謝聿默了默。
商路笑意漸止,擡頭看着天色,懊惱道:“哦,今日天氣不佳,那還是算了……”
“無妨,可以打發下時間。”
商路垂眸往他膝蓋處掃過一眼:“近來傷處可還會疼得厲害?”
謝聿邁步,同商路一起往練武場的方向走去。
他走姿正常,步伐穩健,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平靜道:“還好,并無大礙。”
謝聿話雖如此說,但商路并未完全信了去。
他輕歎着搖了搖頭,知曉多說無益,便也沒再多言。
商路的練武場緊鄰楚越卿的後花園。
正因夫妻倆恩愛,才将兩處本不該緊鄰的地方修建緊靠。
平時閑來無事之時,商路在練武場練武,楚越卿則在後花園賞花觀景,好似相互陪伴。
商路念及謝聿舊疾,并未與他真刀實槍過招。
兩人褪了外衣,赤手空拳在練武場比劃過招。
幾個來回下來,饒是沒動真格,也出了一身汗。
眼看時辰差不多了,商路主動叫停,将謝聿的外衣遞給他:“今日就先到這吧,待改日天氣晴朗時,你我再好好打一場。”
謝聿微微颔首,平靜呼吸後也擡手開始穿衣。
商路突然詢問道:“成婚後感覺如何,可還适應得來?”
謝聿手上動作一頓,沉默地看向商路。
商路咧嘴笑了笑:“行,别這樣看着我,我承認,是越卿交代我問的,但你也得給我個答複,否則我沒法向夫人交差。”
謝聿冷淡地收回眼神,自顧自繼續穿衣,這副模樣像是要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了。
但待他将外衣穿着整齊後,忽的開口:“難以适應。”
商路愣了下,意外謝聿對此做出了回答,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拍了拍謝聿的肩:“難以适應就對了,成婚本就是夫妻二人相互适應的過程。”
“将軍也曾為此适應過?”
“那是自然,越卿貴為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自小錦衣玉食,而我即使戰功赫赫,說到底也隻是個混迹沙場的粗莽大漢,剛與越卿成婚時,我在京城可謂是處處難以适應。”
謝聿繃着嘴角沒有接話,眸光深沉得不知在想什麼。
商路輕笑道:“但看如今,我已各方面都适應良好,更與越卿琴瑟和鳴,這并非易事,但也非無法達成之事。”
謝聿低低“嗯”了一聲。
他也認為這并非無法達成之事。
他隻是需要一些時間來适應這樁婚事。
不過,琴瑟和鳴就免了,他不需要。
商路:“走吧,天快下雨,越卿那邊應是聊得差不多了,你也該與夫人一同回府了。”
說着,兩人便從另一側小道走出,要往殿堂走去。
剛走出一段路。
不遠處忽的傳來一陣清靈的笑聲。
商路聞聲轉頭看去,随後怔了一下:“原來她們在這兒。”
謝聿同樣轉頭,順着商路的目光看去。
入目一張明豔笑臉,溫柔燦爛,眉眼如畫。
江绾蹲身花圃旁,唇紅齒白,眼睛笑彎成月牙,好似将天邊陰雲都驅散。
那是謝聿從未見過的樣子,映入眸中,讓他有一瞬失神。
下一瞬,江绾有所察覺。
順着感應的方向,她轉頭看去。
四目相對。
那張漂亮奪目的笑臉就此僵住,唇角笑意肉眼可見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