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的很快,太快了。
她想她心中依舊存有‘逃出教堂’的妄想。
她眨了眨眼睛,朦朦胧胧的能看清兩百五十個深色圓點無精打采地或靠或坐圍成一圈,彼此沉默無語。
有些人甚至像被酒精麻痹了那樣陷入完全恍惚的狀态,你看他們,隻能得到茫然而空洞的眼神。
他們瘋了……格特魯德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詞語描繪他們這類封閉自我的精神狀态。
他們發瘋了……瘋的無聲無息。
“喂,我他-媽認真的!我們出去吧。”
教堂鴉雀無聲。
格特魯德耐心等待,豎起耳朵聽了好一陣,總算聽清楚說話的人是波利斯小鎮連鎖生鮮超市的老闆。
他身材矮胖,壯碩的小腹總讓她想起懷胎七月的孕婦,頭發幾乎全秃了,隻剩下耳朵上一撮可笑的紅發,麥當勞小醜的紅發。
他穿着黑藍條紋背帶褲的兩腿支起,像一位地地道道的農民那般蹲坐着,緊張的望着他們。
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突然嚎一聲,吓别人一跳。
他把煙從嘴邊拿開,橙色濾嘴上的齒痕很深。
吐出最後一口青色煙霧,他将燒到屁股的煙蒂丢到龜裂破碎的花崗岩地面上——三小時前?還是五小時前?……随便吧。
那些兇性大發仿若惡狠狠馬鞭一樣四處鞭撻地面的觸須在大肆破壞一番後緊随‘黃色夢魇’離開一半,剩下一小半(雖然還是很多)觸須充當捆紮獵物的繩索留在教堂。
“我不想玩什麼鬼遊戲。”
超市老闆動動被踩的皺皺巴巴的黑色牛皮鞋,鞋尖用力碾滅煙蒂上細弱的昏黃火星。
“你們聽到了,該死的那瘋女巫一心要報複害死或間接害死小女孩的混蛋爛胚。”
他咬緊牙關:“凡事皆有代價!魔女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幹擾人間界的……上帝耶稣不允許……也許……她跟小女孩簽訂過等價交換之類的契約?”
“我不想玩遊戲,”他表情嚴肅,雙唇緊抿,常年吸煙的老煙嗓變得平緩低沉,像是要競選印第安納州鎮長議員的候選人。
他環顧四周搜尋同伴的視線蓦地與格特魯德亮晶晶的目光對上,對視隻有四五秒,他眼神閃爍幾息,不慌不忙地移開。
“你們什麼意思?”
他重複道:“你們什麼意思!全都一聲不吭裝啞巴啊!她要報複,她要見血,她要玩死頭頂那群人……借我們的手。”
他頓了一下,聲線幹巴巴的說:“跟我沒關系,我才不會玩那個爛遊戲……誰也别想命令我,沒有人!我要出去……誰跟我一起?嘿!你們說話啊!”
“……你不是認真地吧?!”
坐在超市老闆斜對面的是馬臉巴諾利老師,約翰尼的小學老師。
她變得更瘦了,瘦的脫相,兩眼浮凸,像極了博物館裡挂了層皮的木乃伊。
也許她根本不該在這個年齡生小孩,老蚌生珠,真讓人羞恥。
“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她用單調冷漠的語氣說。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
超市老闆拿大拇指摩擦下嘴唇,露出慘白的微笑,有些心不在焉的用兩手勒緊肚皮:
“我受夠了!我不要幹坐在廢墟裡數着肚皮裡的青蛙叫!我很餓,餓的能吞下漢堡炸雞三明治披薩熱狗薯片雞肉卷肉醬意大利面甜甜圈巧克力蛋糕冰淇淋曲奇龍蝦面奶茶可樂咖啡果汁……我太餓了,我不想餓到失去理智去吃……”
“你要吃什麼?”
超市老闆更緊的勒住肚皮,眼神閃躲,吞了吞唾沫:“沒什麼……當我發瘋好了。嘿我聞到你口袋裡的面包味了。”
他随意敷衍了一句,就撲向右側的超市員工。一個年輕小夥子,額頭上還冒着點點青春痘。
——‘蝸牛……人’
格特魯德懷疑他未說完的話是‘蝸牛……人’。
她将注意力轉回到空空如也的胃囊裡,心裡想:‘八成是胡編亂造瞎扯的詞,人怎麼可能變成蝸牛人?蝸牛人還算是人嗎?如果不算,為什麼要加上【人】這個字。如果算【人】……人又怎麼可能是蝸牛???’
——‘太蠢了!無可救藥思考起這些問題的我蠢透了!’
【可食用蝸牛】——【法式焗蝸牛】——【可食用蝸牛人】
格特魯德呼吸驟停,表情混雜着恐懼和嫌惡,仿佛探索小隊搜索大腦森林時摸到了一籃毒蛇。
她不喜歡【蝸牛人】這個詞,她更不喜歡——【可食用】這三個字。
“成熟一點,各位,逃避現實毫無益處。”
巴諾利夫人拽掉小白臉丈夫期期艾艾抓住她胳膊的手。眼光銳利閃爍,言語有如刀片劃破虛假的平靜:“我不得不提醒你們……”
她說話的口氣透着股瘋勁兒:“魔女宣布的遊戲規則之一【企圖逃跑的全部撕成碎片】我不想被任何一個失心瘋的神經病牽連……誰知道‘全部’是指什麼。在被撕成碎片之前,我保證,我一定先把那個禍害捅死!我保證,以我任教十五年的教學資曆保證。”
“冷血表子,我不想殺人,”有人嘟囔道。
“閉嘴!”
啧,格特魯德暗暗撇嘴,又是貧嘴賤舌的巴諾利率先狗吠出聲:
“你早殺過人了!西爾維娅這個小姑娘怎麼死的,你們心裡不會不清楚吧?!呵冷眼旁觀……見死不救,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我有罪……上帝,”巴諾利深呼吸一口氣,表情有些暗淡:“我承認,我有罪,我們沒有被魔女一視同仁的全部吊起來就該在心裡偷着樂吧。我願意向她贖罪……腦子清醒點你們,現在我們是玩遊戲的,再拖延下去就不一定了。我不怕殺人,因為我清楚頭頂這群渣滓都是罪有應得的殺人犯,投票吧,各位。”
“巴諾利夫人,我們無權審判任何人。”
‘——說得好!’格特魯德目光火熱的望向下方西裝革履的老校長。
他個子高挑而挺拔,深邃眼窩刻下成熟的痕迹,臉上總有種内斂沉思不經意顯露出來引起女人憐愛的脆弱神情……盡管他的人生履曆一路順暢根本沒有任何可供人同情憐憫的經曆。
格特魯德敢說,波利斯小鎮起碼有四層男女想要睡他。
“巴諾利夫人,根據各類記載,魔女全都是一群任性妄為無法無天的超能力者,”校長上身前傾,棕色眼睛晶亮發光,臉上的表情像是捉到獵物似的,嗓音卻很溫柔:“無論我們如何打分,這群人都會死的很慘很慘。當然,我并不同情他們……我感激他們。”
“祂提出‘打分遊戲’,正是想要我們自相殘殺,為了活命的可能性極盡種種獻媚舉動。也許……這個壞脾氣的非凡者正站在某個角落點評我們的所作所為,然後沒了興趣之後統統殺掉……就像觀察蟻巢的孩童最後總會灌下熱水或者一腳踩下……”
“太不可思議了。”
“魔女,魔女!你們意識到這點了嗎?是魔女啊!”
格特魯德用情人般嫉妒的眼神望着密密麻麻的純黑觸須。
聽着校長用近乎病态癡狂的語氣呼喚着黃色夢魇,她心裡頗為嫉恨——她竟有種偶像坍塌,再度失戀的感覺。
在她心中總是風度翩翩、謙遜有禮的校長何時這樣癫狂激動過?
老校長雙頰發紅,眼瞳水潤,聲音嘶啞地吼叫起來。
“——太不可思議了!太匪夷所思了!”
“魔法?巫術?精神力?靈能?超自然?能力者?”他語速極快的叫道:“這是神迹吧?對蒙昧而愚蠢的低緯度的我們來說……這就是神迹吧!也許人類曆史中的超自然現象統統存在過,隻是因為不為人知的因素潛伏下來。”
“現在我們有幸見到了,我們見證了——神迹!”
他精神極度亢奮,如蛇一樣絲絲吼叫:“你們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與感受嗎?你們知道嗎?我為什麼信仰上帝?因為我崇敬信仰着那‘無所不能’所代表的的非凡力量!我一直堅信,我們的世界裡存在神奇力量,隻是從前的我無緣見到而已。”
“我……死而無憾。”
老校長一口咬住左手虎口,口齒不清的說:“如果今天我必死不疑,那麼……見證神迹誕生後的我已經可以無怨無悔的為信仰而死了。我主……我主!您終于出現在虔誠卑微的信徒面前,我主!我主!”
“——願您的榮光永垂不朽!願您的宗旨傳遍世界!”
“願您——所向睥睨、戰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