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羅納爾多.諾贊校長的理智陷落之快讓所有人始料未及——在大衆眼中——儒雅随和學識淵博的老校長完完全全就是世俗界裡标準合格的成功人士，代表着波利斯小鎮的最高權威（神父是……當然，鎮長也算一個）與流行風向标。

如果連他都匍匐在魔女腳下，奴顔婢膝的舔舐女巫帶毒的髒鞋子……他們又能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格特魯德不忍再看‘偶像’的失格。

‘煙……我需要煙。’

她頭往後仰，黑發下緣幾乎要觸及兩塊肩胛骨之間，細細的喉結像三角插頭一樣凸出來，眼窩與耳窩裡盡是濕漉漉的淚水。

‘我需要煙！窮人的威士忌……吞雲吐霧之間忘卻所有煩惱與憂愁。’

她阖上眼睛，随即睜開了。

四下張望，感覺心髒跳得很厲害，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聽見心髒在耳朵、胸口和手腕脈動的聲音總讓她緊張，緊張到頭暈目眩，神志不清。

她似乎聽到兒童清脆的嬉笑聲，接着腦袋又開始眩暈。

她這一天被恐吓了太多……太多。

而且還受了傷，傷勢嚴重到（正常情況）早該送往醫院急診室接受緊急治療，鎮醫院都不行，非得運到市醫院不可。

“——媽媽。”

‘誰……誰在叫？！’

格特魯德身體猛烈顫抖，費勁地支起腦袋，昏昏沉沉的想着是約翰尼還是寶拉在叫媽媽？

（她明顯忘記了……忘記舌頭蜷縮的她們說不了話）

小肯尼有沒有餓的哇哇大哭？有沒有……（餓死）

她撐開眼皮，扭頭順着神父的視線望去，發現老校長還在陶醉于見證‘神迹誕生’下的巨大沖擊中。

老校長……諾贊……羅納爾多半閉上那雙總是霧氣朦胧的棕色眼睛，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壞脾氣’的遊絲霧霭。

他閉合的眼睑帶動着兩排淺金色睫毛，宛若兩隻金絲籠裡振翅欲飛的金蝴蝶。

此刻的他溫柔極了……也脆弱極了，仿佛徹底抛棄掉世俗眼裡的紳士面具，被内心深處噴湧而出的激-情與欲-望給完全淹沒——心甘情願地溺斃在此深淵旋渦中。

“媽媽……聽我說。”

男孩脆生生的童音喚醒看呆了的格特魯德。

她口幹舌燥，近乎狼狽的轉過頭，惡狠狠的瞪着下面，不願意承認自己剛才愣愣地望着羅納爾多的喉結上上下下，看得忘乎所以。

——淺藍色網格鴨舌帽反戴在金色卷發腦袋上的小男孩面對面坐在單身母親麗妮.格雷的膝上，局促的扭動着。

雖然心中充滿對媽媽麗妮的愛，單純又明确的愛……他也不願意像個小寶寶在衆人面前被媽媽抱哄着。

他推開麗妮輕輕撫摸手肘的手，擡起頭，兩頰紅撲撲的帶着莫名興奮。

格特魯德記得。

男孩有個簡單好記（敷衍化）的名字——喬治.格雷。

離婚時麗妮第一個要求就是孩子随母姓，他爸爸——胸-肌頂起白襯衫，胳膊下總愛夾着黑色公文包的金發壯男推銷員——哺-乳期出軌沒有談判的資格。

麗妮常常會罵喬治貪吃豬仔、邋遢小豬，隔老遠都能聽到。

喬治興沖沖的湊到麗妮頸窩嘀嘀咕咕一陣，說完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得有兩分鐘。

四下隻有他的聲音，洋溢着孩子特有的活潑與天真。

接着他又湊過去，開始竊竊私語，說着隻有孩子才覺得好玩的話。

他說。

“媽媽，我跟你說。”

“我的背癢酥酥的，好癢好癢哦。就像……天使！嗯嗯就是那個聖經裡總愛飛來飛去的白翅膀大天使。”

“我覺得……天使在長翅膀時一定也像我這樣後背癢癢酥酥的，咯咯咯，媽媽，我要長出蝸牛殼啦。”

“我跟你說媽媽……我再也不怕放學時突然下雨啦！我一定會喜歡上陰雨天的，因為我有殼啦，它會保護我。”

麗妮一聲吃驚又尖銳的——“什麼？！”有如冰錐刺進了格特魯德的耳朵裡，讓她再度睜開眼睛。

她啧了一聲，不情不願地低下頭看着麗妮一把握住喬治的兩隻細胳膊，表情嚴肅，雙眼瞪大，像是第一天上學的小女孩——也許麗妮忘了，但她記得自己跟麗妮曾是同班同學，不過她比麗妮早早畢業六年。

接着，格特魯德看到麗妮原本古闆嚴肅的表情開始轉變，眉頭緊鎖，好似終于解開一道困擾她多年的數學題。

她早就知道——麗妮智商低下，因為她初一就念了三年，其間她曾做過一次智力測試……當然了！智商七十五，遠遠低于正常水平。

“喬治！你說的什麼話，喬治？”

麗妮羞紅了臉，壓低聲音呵斥道：“你答應過媽媽的，喬治。”

“不要撒謊，不要講夢話，不要學舌。喬治——我保證，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好嗎。你安分點，難道你不想吃巧克力蛋糕了？乖乖的，再跟媽媽說一遍，你剛才想說什麼？嗯……來，小聲點跟媽媽說，媽媽保證不罵你。”

“呃我……我，媽媽？”

“說啊。”

喬治縮了下脖子，露出平常那種害羞讨好的眼神看着麗妮，口齒不清地回答道：

“呃嗯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背嗯後背有些癢……隻是有些……也不是大問題……不要吃藥……媽媽？我好怕，你……你把我吓壞了媽媽。”

“——他說背癢。”

麗妮猛地抱住喬治，驚恐的喘息清空面前一小片霧氣。“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