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門主私下也不喜歡弟子們談論此事。我猜測或許是她妖力強悍,最後卻落得個被囚禁的下場,所以心中不甘罷了。”
越往前走,那吟唱聲就離他們越近,即便曦煌調轉方向,也是如此。
擡頭看了一眼厚樸,他的面色開始發紫,看起來也愈發虛弱。
看來,他們靠自己果真是走不出這片森林了。
如今要想從裡面出去,要不有人搭救,要不從内部化解。搭救,是不可能的,外面都說她是災星,還想抓捕她。内部化解,就要從這個女妖身上入手了。
突然,吟唱聲嘎然而止,四周變得十分安靜。偌大的山嶺,卻連一陣風吹蟲鳴都聽不見。
曦煌攙扶着厚樸站在黑夜中,頓感時間凝滞,唯有面前沸騰的障氣,能讓她感受到世界的存在。曦煌猜測女妖就在附近,她拽緊拳頭,擡起腦袋四處張望。
就在此時,腳下傳來一陣陣細碎的“嗦嗦”聲。
垂首一看,隻見地面上忽然延展出很多細長的發絲,将她的右腳給緊緊地纏住。
分神之時,厚樸也忽然從自己的身側給抽走。
再次擡頭,障氣之中,隐隐出現了一個衣服殘破的女子。她面色慘白,嘴唇猩紅,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微微泛出一絲淡淡的綠光。
淩亂的發絲就像一件黑色的鬥篷,罩住了她的全身,蓋住了她暴露在外面的肌膚。
厚樸被她用發絲裹住,懸在半空中,如同一個黑色的繭殼。
曦煌用力擡腳,想要去救厚樸,但是在發絲的束縛下,根本動彈不得。
好在女妖暫時沒打算傷害厚樸,隻是将厚樸移到她的面前,惡狠狠地說道,“給我解開,我身上的鎖鍊。”
厚樸皺眉看着女妖,“我解不開。”
“你是這裡面的道士,為什麼解不開!”女妖被激怒,披在身上的頭發就像張牙舞爪的猛獸一樣開始散開,“快給我解開,我要出去殺了他!殺了他!”
纏住厚樸的發絲越收越緊,厚樸被勒得面色漲紅,青筋直冒。
眼瞅着自己唯一的輔助快要斷氣,曦煌慌忙伸出右手阻攔,“能解開,能解開!您别動怒。”
女妖緩緩轉頭看向曦煌。
曦煌笑着安撫道,“您先松開他,讓他喘一口氣,您把他勒死了,他還怎麼解。”
女妖緩緩松開厚樸,用愈發沉重沙啞的聲音說道,“快給我解開。”
“我真解不開她身上的鎖鍊。”厚樸咳嗽了幾聲,用力地吸了幾口氣,“她身上的鎖鍊叫千絲縛,是廣陵道君用清一法師剃度之前的頭發所鑄。千絲縛能鎖住所有心存怨念的生靈,怨念越深,鎖鍊越韌。要想解開鎖鍊,除非是她消除心中的怨念。”
“哈哈哈,千絲縛。”女妖忽然發瘋似地笑了起來,其聲尖銳刺耳,就像針尖一樣刺入人的腦髓,聽得曦煌也控制不住皺緊了眉頭。
看着精神愈發不正常的女妖,曦煌立即解釋,“或許,鎖住你的人,就是希望你放下心中的怨念呢。我認為,他其實并不是想把你鎖住,而是你,自己把自己鎖住了。”
“他不想把我鎖住?他不想把我鎖住會把我騙進這困妖陣,他不想把我鎖住會親手将我打傷。他将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在我的身上,說是我殺死了他的師兄弟,剛把我困住,就娶了門主的女兒。就在那鶴隐門中,身穿紅衣,敲鑼打鼓,鮮紅的喜服,如此刺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那麼愛他,他卻要如此背叛我!憑什麼,憑什麼讓我放下怨念,憑什麼!”
障氣湧動,女妖開始抓狂,束住她雙手的鎖鍊也發出“叮當”的聲響,甚至響徹整個封靈山。
曦煌悟了,原來,是感情糾紛。
沒事,這個她在娑婆幻境中看到過,她了解,她擅長。
曦煌慌忙擡手解釋,“因為他愛你!他愛你!他不得不這樣做,是你們之間,産生了誤會。”
“愛我?誤會?”女妖歪頭看着曦煌,情緒也冷靜了些許,不過厚樸卻陷入了昏迷。
“對對對。”曦煌繼續胡謅,“他知道你會恨他,所以才會用千絲縛将你鎖住。因為,有愛,才會生恨。”
曦煌雙眼微閉,繼續組織語言,“他知道他對不起你,所以希望你能放下他,不要再愛他。當你不愛他了,心中自然也就沒有恨了,更沒有怨念了,也就能順理成章地離開此地了。你想啊,如果,他真的想害你,真的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為什麼,沒有殺死你。”
“可是,他又為何會帶着他的妻兒成日站在道觀之上看我?一日又一日,重複地刺激我?”
“對啊,為什麼啊!”曦煌努力思考了一陣,然後用力的拍了一下手,“難不成,難不成隻是為了引起你的嫉妒,讓你發瘋?不能啊!你們又無仇無怨,是吧?我猜測啊,可能是其中發生了什麼誤會,他不得不娶門主的女兒,不得不抓你,如此,才能保住你,但是他知道你們是沒有未來的,所以希望你能夠放下他,于是,總是帶着他的夫人站在樓上刺激你,讓你誤以為,他不愛你了,這樣你才能徹底放下,你看,他真的用心良苦啊。”
“真的……真的是這樣的嗎?”女妖纏住曦煌和厚樸的發絲逐漸松動,身上的障氣也逐漸變淡。
“肯定是這樣的,首先,他留下你的性命,就肯定沒有不愛你。我覺得,他在鎖住你的時候,内心肯定是非常煎熬不忍的。你就快别恨他了,你看啊,你隻要放下對他的愛恨,你就自由了。”
“就自由了?”女妖的眼神有些茫然,“那為什麼,當初他說,是我殺死了他的師兄弟,明明出事的時候,我們是在一起的。如果,他不這樣說,鶴隐門就不會将我誤解成那個殺人的妖精。”
“或許是老門主想将他的女兒許配給他,後來發現你倆在一起了,就準備親手殺了你。門主的法力肯定是比他強的啊,為了保住你的性命,他就說是你殺了他的師兄弟,然後親自去擒你,如此一來,既能保住你的性命,以後當你悟通想透,還能放自己自由,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嗎?”
“是。”女妖身體一軟,跪坐在地面,所有的發絲也全部垂落在身上。
障氣逐漸散去,月色打在滿是黑樹枯枝的森林裡,襯得她哭泣的面容更加蒼白。
曦煌立即爬到厚樸的身邊,輕輕地拍打着厚樸的臉頰,确認他還有呼吸,才緩緩松了口氣。
“或許,真的是我誤解他了。”女妖哭泣得愈發厲害,鎖住她的鎖鍊,也從手腕上松落,“這麼多年,看似是他用千絲縛把我鎖住,實際上,是我自己将自己困住,我沒辦法接受他的無情,更不甘心我對他付出的感情。我恨他,想毀掉他,怨恨得不到發洩,所以才進退無門。”
“是啊,你能想通就好。”曦煌緩緩點頭,抱着厚樸坐在地上擦拭了一下頭上的汗漬。
“謝謝你。”女妖垂首看了一眼地上的鎖鍊,淚光閃爍的眼眸中溢出一絲平和與釋然。她緩緩起身,然後在掌心中幻化出一件輕薄的紗衣遞給曦煌。
曦煌一臉疑惑的看着女妖,“這是什麼?”
“你将我從這二十年的束縛當中救了出來,我無以為報。”女妖一臉誠懇的看着曦煌,“這是我修行時留下的蛇蛻,将其穿在身上能夠隐匿身形,能護你平安。這原是我蛻皮時幫助我護身的一個法寶,現今便送給你。”
“不用,不用。”曦煌笑着擺手拒絕,她原本就沒想過救下女妖,隻是想着如何平安帶厚樸離開這裡。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厚樸口中那個兇狠殘忍的女妖,竟然還知道知恩圖報,看來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妖精。
“收下吧,這是我的心意。”女妖一臉誠懇地看向曦煌,“我已經在這關了将近二十年了,其實于我而言,心中的枷鎖比身上的枷鎖,更重更累。”
曦煌想到他們法力全無,多一件法寶,就多一個助力,于是謝過女妖,笑着接下蛇蛻。
“不過,這麼久的感情。”女妖回首看向林中的樓宇,“我還是想找他說清楚。”
“你去找他幹嘛呀……”曦煌正想勸阻,沒想到女妖一個飛身,人沒了。
曦煌無奈扶額,看着女妖在月光下遠去的身影深深地歎了口氣。她撒的謊,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圓下去。
好在厚樸沒事,既然道門中的人想抓她,她也沒回去的必要了。這兩個人的事,就随他們去吧。
厚樸蘇醒之後,曦煌向他解釋了救下蛇妖來龍去脈,并向厚樸詢問前往冥域的方式。
厚樸疑惑曦煌去冥府做什麼,曦煌說扶光告訴她,星君可能是由人類的欲念所化,所以隻能由欲念所代表的反面,才能徹底将他們誅滅。
比如,淫·欲的反面是妓女的自尊,暴食的反面是商人的财富,貪婪的反面是國王的權杖,傲慢的反面是屠夫的同情……
找到這七種東西之後,再借火神的神力将其煉化成七把法器,便能殺死七位星君。
不過,人心叵測,找齊這七種東西,并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她就需要去冥域向死神借全知之眼。
死神是四大天域,最特殊的存在。
他既不屬于天神,但是又誕生于混元之初,掌管着天域所有的靈魂。他亦不屬于地神,但是又接納人類的信仰,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死亡是最公平的事情。
他的雙眼能明辨善惡,看盡人的一生,所以也能将靈魂送去他們應去的地方。
這也是時神讓曦煌去向死神借全知之眼的原因。
原本曦煌一開始就想讓穹宇将自己送去冥域的,但是時神卻說,她必須得先找到那個幫助她的凡人,隻有這個凡人才能引導她去完成任務。
因為即便進入冥域,曦煌也不一定知道該如何前往凡域,而離開聖域之後,十二神也不能為她提供任何助力,所以隻能先去尋找厚樸。
厚樸聽完之後,看着曦煌說道,“可是,要想去冥府,要用九幽盞才行,現在九幽盞在鶴隐門當中,我們……要回去嗎?”
“什麼?”曦煌一臉震驚,“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要回鶴隐門?”
“是。”厚樸點了點頭,“九幽盞是唯一能夠進入冥府的法器,往年還經常有人來借用,門主寶貝得很,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隻是,我們怎麼去問門主借啊,以我的身份,門主肯定不願意借給我的。”
“當然趁他不知道,偷偷拿出來啊。”
“可是,這不是偷嗎?”
“害呀,偷什麼偷,我們這是為了拯救世界,是借。再說了,他們是星君的人,星君就是反派,我們拿反派的東西拯救世界,那不就是在做好事嗎?”
“可是……”厚樸眉頭微蹙,十分為難,“不管怎麼說……”
“不管怎麼說,我們就是在做好事,你不要顧慮這麼多。”曦煌按下了厚樸想要解釋的右手,幸虧剛才女妖給了自己一件可以隐身的蛇蛻,不然她真的要自投羅網。
方才還覺得十二天神是在坑自己,如今又覺得,好似是天助我也。
離開的時候,感覺有什麼東西好像忘了拿。
回首看了一眼身後,原來是落在地面上的千絲縛。如今,多一些法器,就多一份助力。
聽厚樸說這玩意兒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就暫時先收入囊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