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煌驚愕盛望的強大,有了盛望的存在,他們便可以平安從十二重樓出去。
隻是盛望是殺死晏久安的元兇,一旦曦煌将這個真相告訴晏九靈,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些什麼。
雖然她不一定能夠傷了盛望,但是必定會傷了自己。
如今,曦煌想要煉化的神器之一是複仇者的原諒,也不知道晏九靈能否看在盛望對她的關懷上面,原諒盛望。
主要是曦煌現在對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并不是很清楚。
盛望對晏九靈,好像總是充滿着懷疑,而晏九靈對盛望,則是虛與委蛇。
厚樸見妖物散去,慌忙從地上坐起來檢查曦煌的傷口。
讓他震驚的是,隻是眨眼間的功夫,紅色的血肉就變成了一片雪白的皮膚。
那些吞食過她血肉的妖精,也都倒地而亡。
曦煌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背,笑着說了句沒事,然後撐着厚樸從地上站起。
盛望大步走到晏九靈的面前,俯首凝視着晏九靈。
一個童子模樣的妖精朝站在妖群之間,一臉陰骘地看着盛望勾唇一笑。
他朝盛望甩出脖子上的人骨項鍊,項鍊在空中不停地旋轉,串在上面的頭骨也在逐漸變大。
雖已無面皮,但是碰撞的牙齒卻彰顯着它的狠厲。
頭骨準備咬向盛望,晏九靈一臉驚惶地喊了句,“小心!”
盛望面色平靜,根本沒有擡頭看向那條骨鍊,隻是擡起右手,讓手掌滞在半空中。
刹那間,他的側面就出現一個紅色的法陣,法陣迅速飛向頭骨,化成一團烈焰将其團團包圍。
頭骨掙紮吼叫,疼得那個妖精也捂住胸口,單膝跪在地面上痛苦哀嚎。
其他妖物見狀,更不敢有絲毫靠近。
晏九靈面對着盛望的凝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撐着地面緩緩起身。
她知道他心中憤怒,但是她也不想再解釋什麼。
雙腳剛要站直,身體卻被一股力量給死死地壓住,逼迫她再次跪在了地面上。
晏九靈擡頭看向盛望,皺眉問,“你做什麼?”
“你不準備對我說什麼嗎?”盛望目不轉睛地看着晏九靈。
“說什麼?”晏九靈垂下腦袋不想看他。
“說你,為什麼要瞞着我,進入十二重樓。我說過,你是我的夫人,一切舉動,隻能由我定奪,為何,你要去找盛為。”盛望忽然拿劍指着晏九靈,黑色的眼瞳中滿是嫉恨,“你們,到底是什麼關系,說!”
晏九靈無奈一笑,笑着笑着,雙目又開始泛紅。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擡頭看向盛望,“我說過,你暴戾偏執的行為,是沒辦法得到他人的愛,隻會将愛你的人,越推越遠,雖然你覺得,這樣就會讓我活在你的掌控之中,讓你忐忑的内心獲得一絲安全感,可你這何嘗不是在用暴力傷害我呢?你什麼時候,能夠學會,不用暴力去表達你的愛意呢。”
盛望收緊了握住劍柄的拳頭,白色的骨節卻在微微顫動着。
他憤怒地将劍插在地面上,身上散發的靈壓将附近的妖物全都震翻在地。
他自以為,這麼多年,從未對任何東西存有情緒,唯有殺妖時濺出的鮮血,可以刺激到他的内心。
母親讓他奮進,如此才能改變他們母子的命運。
父親讓他無情,如此才能完成他繼承人的使命。
他不覺得自己有感情,也不曾有任何恐懼。
可是自從遇見宋纡禾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剛開始,他隻是将她當成自己繁衍子嗣的工具,并未将她放在眼裡,晚上也隻是照常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
她活潑、愛笑,沒有尋常閨秀的冷淡、自持,總是用盡各種手段在他的面前晃悠。
雖然并未激起他的任何情緒,但是他總覺得她像太陽那樣滾燙、刺目。
有一天,她突然否定自己。
看着自己在擦拭佩劍,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問,“你不覺得你現在做的,是錯的嗎?”
他厲色看向宋纡禾,這麼多年,從未有人否定他的行為。
宋纡禾笑盈盈地坐到他身邊,靠得更近了一些,“你不覺得,那些妖精很無辜很可憐嗎?從你的角度來說,這件事是正确的,因為你身邊的人就是這樣告訴你的。但是,妖精的命,也是命啊,試想一下,如果你是妖,卻無辜被害,你的心中,會不會非常恨。”
盛望冷冷一笑,繼續擦拭着自己的佩劍。
宋纡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若無其事地看着盛望手中的那一把佩劍,“你殺妖的時候,有認真看過他們的眼睛嗎?”
盛望一臉嫌惡地将宋纡禾的臉推開。
宋纡禾笑着坐直身體,歪頭直視着盛望的眼睛,“很多人,殺生的時候,是不會看對方的眼睛的。即便要看,也是看他們的表情。因為,他們恐懼求饒的模樣,會讓他們享受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快感,這也就是有些人不尊重生命的原因,但是,直視眼睛,卻能殺生者瞬間置于被害者的立場,讓其感受被害者的情緒。恐懼、不安、無助以及,對親人、活着和世界的眷戀。”
盛望睨視了宋纡禾一眼,并未将她說的這一席話放在心中,但從那以後,他每次殺妖的時候,都能想起宋纡禾的這一席話,都會控制不住去看那些妖物的眼睛。
他從他們的眼睛裡看見了恐懼、無助以及對生的渴望,感覺自己似乎變成了那個在劍下瑟瑟發抖的妖物。
當他手起刀落,溫熱的鮮血濺到他的臉上時,内心卻産生一種莫名的罪惡感。
他厭惡這種情緒,卻無法将其擺脫,因此每次殺妖的時候,都是先毀他們的眼睛,并且将自己内心的愧疚遷怒到宋纡禾的身上。
再一次找到宋纡禾,她正在陽台上觀賞夕陽。
火紅的衣裙,纖細的背影,以及垂落在腰間的黑發。
他憤怒地扯過宋纡禾的身子,然後緊緊地扼住她的脖子。
他的力道很大,宋纡禾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可是,他并未在她的眼中看到恐懼,而是看到了發自内心的一股得意和歡喜。
宋纡禾伸出雙手,想要去撫摸盛望的臉。
盛望壓住怒火,用力地将宋纡禾推倒在地,可此時的宋纡禾,卻抓住自己酸痛的脖子開始大笑。
盛望一臉憤怒的看向宋纡禾,“你笑什麼。”
宋纡禾緩緩起身,然後轉身看向身後的夕陽。
墨綠的森林上方,是被晚霞染紅的天空。青紅相接的天幕下,是爬滿了欄杆的紅色玫瑰。
宋纡禾微微回首,然後伸手抓住盛望,将其拉到自己的身側,“你看,這一幕是不是很美。”
盛望眉頭微蹙,想要将宋纡禾給甩開,可是宋纡禾死死地抓住他的右手,嬌嗔道,“不要那麼激動嘛,我可花了好大力氣,才讓花妖在這陽台上種下這麼美的玫瑰。”
盛望始終不明白宋纡禾想要做什麼,可是當微風拂過他的臉頰,空氣中彌漫的香氣卻讓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遠處的風景。
此刻,他的内心感受到一股難得的安甯。
宋纡禾擡頭看向盛望,“玫瑰還能開七日,希望能在你的心中種下一片繁花似錦。”
盛望凝視着宋纡禾的眼睛,很想将宋纡禾推開,但是任憑手背青筋暴起,拳頭如何顫抖,都沒能下得去那個手。
他有時候覺得宋纡禾像個瘋子,明豔、活潑,對他沒有絲毫畏懼。
可是,他有時候,又很愛她發瘋的模樣。她是真的,不怕死嗎?
擡頭看向遠處的風景,他隻覺得,今晚的風很暖,空氣很香,世界很靜,身體很輕。
那夜之後,盛望每每在外捉妖時,都會想起這句話。
玫瑰還能開七日。
他數着日子,從一,數到了七。
第七日,他忍不住匆匆趕了回去。
那夜,天空突降暴雨,而他也因和一隻大妖搏鬥,身受重傷。
門中弟子都讓他緩一緩,但是他還想再看看陽台上的花,以及,花叢中的她。
他禦劍飛行在白色的雨幕中,鮮血順着雨水流淌在劍上,如碾碎的玫瑰。
回到玄牝門,可陽台上的玫瑰,已經在暴雨的拍打下盡數凋零。
盛望握緊拳頭,心中湧起一股憤怒和失望,可轉念一想,又該是理所應當。
他的世界原本就是一片黑白,哪裡會有那麼多色彩。
盛望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嘴巴卻控制不住嗆出一口血。
鮮血噴濺在地面上,最後在雨水中緩緩暈染,綻放。
他邁步正欲離去,但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最後倒在了地面上。
迷迷糊糊中,隻聽見宋纡禾在耳邊喚他。
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出現一抹絢麗的紅。仔細一看,竟是插在白色瓷瓶中的一朵玫瑰。
玫瑰很美,好像用盡所有的生命力去綻放。
他用力地咳嗽了幾聲,驚醒了趴在桌邊休息的宋纡禾。
宋纡禾立即起身,擡頭看向床上的盛望,一臉欣喜地說道,“夫君醒了。”
盛望止不住咳嗽,肺部還有些疼。
宋纡禾立即将捧在手心中的藥碗端到他的面前,然後喂他喝下,“你身受重傷,為什麼還要冒雨趕回呢。雖然現在已經立春,但是嶺北的暴雨寒冷刺骨,你這身子是擋不住的。”
盛望一臉不屑地推開藥碗,但是宋纡禾的态度依舊堅定,“我擔心藥涼了,一直将藥碗溫在手心裡面呢。現在你身體受寒,必須要趁熱喝下去。”
“藥涼了何不讓下人去将它溫好,非要如此矯情地捧在手心。”盛望一臉冷漠地看向旁側。
“藥如果在爐子上熱一遍,藥性會變的,再說了,我還不是希望你一醒來就能喝上藥嘛。”宋纡禾微微撅嘴,臉上帶着三分委屈,“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三日,我守了你三日。我知道你不喜與人親近,所以這三日,我親自為你換藥,親自為你退燒。我溫着這藥,還不是希望你能立刻喝下嘛。看着你這滿身傷痕的模樣,我心裡真的,快疼死了。”
宋纡禾的雙目開始泛紅,盛望擡起眼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他移動視線,希望宋纡禾能再次将藥遞到自己的面前,如此,他一定會勉為其難喝下,但是沒想到宋纡禾竟然站起身,然後将藥放到桌子上,“既然夫君不想喝,我也不想勉強夫君。”
盛望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始終沒有說出口。
宋纡禾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水,轉身離開了房間。
盛望看着她垂首關門的模樣,内心頓時湧起一絲懊悔。
他按着自己的額頭,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開始被宋纡禾牽動情緒。
她作為自己的妻子,一個不中用的附屬品而已,他為什麼要如此在意。
可自宋纡禾走後,他的眼前時不時會浮現出宋纡禾的臉,尤其是瓶中的那朵玫瑰,顯得格外地刺目。他讓下人将玫瑰拿走,可是依舊忘不掉宋纡禾的面容。
盛望愈發控制不住思念和猜疑的情緒。原本他的内心如同一灘平靜的黑水,可自從宋纡禾進入之後,便在他的世界上掀起了無法壓制的風浪。
每當仆人給他送藥的時候,他總是憤怒地将藥碗掀翻在地。
他一直等着宋纡禾能夠親自過來探望他,可是久久沒見她露面。
她是真的生氣了嗎?
她怎麼能生他的氣,他可是她的夫君,在這個世上,女子本就該以夫君為尊,怎麼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生氣。
思考一番,盛望拖着未痊愈的病體,來到宋纡禾的房間。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幹什麼。
宋纡禾端着藥,準備出門。看見進屋的盛望,她嘴角上揚,正欲問候,沒想到盛望卻擡起右手,用牽引術,将她重重地摔打在牆上。
他必須得讓宋纡禾感受一下自己的不滿和憤怒,如此,她便再也不敢忤逆自己。
白色的瓷碗撞在牆面上,瞬間變得粉碎。
藥水四濺,破碎的瓷片飛到宋纡禾的臉上,将她的皮膚劃出一道紅色的口子。
她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咳嗽了一聲。
盛望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冷冷地說道,“裝什麼裝,還不快起來。”
“夫君這是做什麼?”宋纡禾擡起眼睑看向盛望,眼眶中淚光閃爍。
“作為你的夫君,纏綿病榻,這幾日你該好生照顧我才是,為何久久不見你露面,你究竟是如何履行你作為妻子的責任的!”盛望質問道。
“原是如此。”宋纡禾捂住胸口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對不起夫君,前幾日我因為擔憂夫君的病體,日夜不眠,最終也染上了惡疾。我原是想繼續照顧夫君的,但是自我回房之後,便一病不起。即便我強行讓惠兒扶我起身,也沒辦法下地行走。今日我病症方好,才端着藥準備過來看望夫君。如果夫君不信,可以問問貼身照顧我的下人。”
盛望看着宋纡禾那弱柳扶風的身子和蒼白病弱的面容,握緊拳頭,心中逐漸生出一絲不忍,“為什麼不讓下人來告訴我?”
“我不想給夫君徒添煩擾。”宋纡禾委屈巴巴地看着盛望,最終忍不住哭出了聲,“對不起夫君。”
盛望眉頭緊蹙,僵硬的内心被宋纡禾這哭泣的模樣撕成了千萬片。
思考良久,他最終還是放下身段将她扶起,“好了,别哭,我最讨厭女人哭。”
沒想到宋纡禾卻哭得更厲害了。
盛望心中有些不耐煩,但是宋纡禾忽然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卧在他懷裡的模樣,就像一隻柔軟的小白兔。
盛望的心,第一次軟了下來。
想起剛剛将宋纡禾打到在地的模樣,他又覺得有些愧疚。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宋纡禾,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疚。
想起插在瓷瓶中的玫瑰,盛望用生硬的語氣問道,“你喜歡玫瑰?”
“嗯。”宋纡禾擡起眼睑看向盛望。
看着宋纡禾楚楚可憐的面容,盛望控制不住心跳加劇。
他微微咽了口唾沫,然後别過頭去,“那以後,我都為你帶一朵回來。”
宋纡禾止住哭泣,澄澈的眼瞳中溢出一絲欣喜,“那我要夫君眼中,最漂亮的一朵。”
盛望微微點頭,心中的霧霾煙消雲散,嘴角也控制不住緩緩上揚。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股發自内心的快樂。
擁住宋纡禾的時候,就感覺擁住了整個世界。
以前他活着的目的,就隻是為了完成母親的心願,完成父親的任務。
母親是妾,而嫡子盛為心慈手軟,無法成為玄牝門的繼承人。因此,他自幼便接受母親的教育,隻有心狠手辣才能改變他們母子的命運,讓他們回到玄牝門,讓母親成為尊貴的夫人。
自他有記憶的時候,母親就訓練他殺生。
剛開始,是螞蟻、蟑螂、老鼠,後來,就變成了小狗小貓。
母親告訴他,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自己不殺别人,别人反過來就會殺他們。
她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猛虎,而不是被捕食的小鹿。
螞蟻蟑螂尚且容易,但是小狗小貓,他卻下不去那個手。
他們毛絨絨的皮毛和柔軟溫熱的身體讓他切實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他實在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