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煌立即讓厚樸回繡春坊取阿蕪以前使用過的東西,郁離叫來一個仆從,讓他去請相師傅東流。
曦煌聽聞這個名字,覺得有些古怪,于是說出了内心的疑問。
郁離說,這位相師乃佚光人,自幼就有通靈的本事,能夠通過身體接觸看到某些人的經曆。再加上他年少時自學了一些相面之術,所以基本上能夠斷準相面者的一生。
他原本指望着使用這相面之術大展宏圖,但是算命的人,都是想要求吉,希望相師能說他步步高升、桃花朵朵、平安順遂、大富大貴。不過,人的一生起伏跌宕,哪有事事都順意的。
如果按實的說,别人就說他胡說八道,他們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逆天改命。即便以後真遭遇了些災厄,也說是他的烏鴉嘴造成的。
如果挑一些好的潤色,當對方遇到困境的時候,又說他是一個騙子,沒能斷準未來的災禍。
原本他天賦異禀,能看盡人的命運,最後卻一直郁郁不得志,于是給自己改了一個傅東流的名字。
他說,人的一生,最苦的就是求不得。期待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可悲的是,對于自己傾盡全力所奔赴的,卻左右不了命運給予的結果。
說謊的人,錦衣玉食,步步高升。真誠的人,跌入谷底,久攀不起。
三年前,郁離在路上遇到了醉得一攤爛泥的傅東流。傅東流精準地說出了郁離以前的部分經曆,還說他未來會遇見自己的信仰之人,于是郁離就将他給撿了回去。
人需要希望,傅東流給了郁離希望。
如今的傅東流,沉迷酒色,偶爾會來懷陵居幫助郁離篩選新來的仆從。不過他現在喝了太多酒,腦子不太行了,所以斷得也不像以前那麼清楚了。
他說人的一生,總歸都是一個死,隻要不妄想,每日過得渾渾噩噩,也是一種快樂。
郁離說罷,撐着下颌看着曦煌,“如今看來,他說的那個信仰之人,就是你。”
面對郁離的熱忱,曦煌尴尬喝茶。别過頭去,她蓦然想起張鏡竹交代自己的話。放下茶杯,曦煌看着杯中的淺青色的茶水,低垂着眼睑思考了一陣。
準備好之後,她清了清嗓子,擡起明媚的雙眸看向郁離,“其實我覺得,阿離你啊真的生得玉樹臨風,風流倜傥,整個身子,流露出一股輕盈的仙人之姿,讓人望塵莫及。”
郁離聞言,有些錯愕,反應過來,他的嘴角上揚,整個眼睛也盈出滿滿的喜色。
曦煌指向郁離的眼睛,“你看你這眼睛。”
郁離立即伸手撫上自己的雙眼。
“明眸善睐,楚楚動人!”曦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尤其是那琥珀色的瞳孔,靈動萬分!歘欻欻放着金光,那是十分勾人啊!我有很多瞬間都被你這雙眼睛,迷得七葷八素,不敢直視。”
郁離放下雙手,低垂着眼睑看向桌面,泛紅的臉頰露出一絲羞赧,“我真的,有那麼好嗎?”
“真!比真金還要真!”曦煌伸出雙手,用力在空中描畫,“你看你這皮膚,白皙細嫩,光滑得就像一張白紙,看起來特别幹淨。你看你這身形,清瘦挺拔,就像風中搖竹,看起來特别清俊!”
“可是你之前……”郁離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腰,“不是說,我沒有厚樸那樣高壯嗎?”
“害!”曦煌笑着擺手,“太高壯了,不好,就像一頭野牛,看起來笨拙的很,哪有阿離你,看起來如此俊秀清冷。我和你待在一起,就想起了花前月下,和厚樸待在一起,就感覺像耕地牛馬。”
郁離咧嘴一笑,看曦煌的眼神好似在說你終于發現了我的美。他伸出雙手,甚至想要握住曦煌的手,但是曦煌雙手一繞,讓他摸了個空。
郁離張嘴正欲說些什麼,但是曦煌微微歎氣,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其實,我也想阿離你跟在我的身邊啊,隻可惜,時神說,厚樸是我的命定之人,如果沒有厚樸,我根本就完不成任務。你想啊,我一個高高在上的天神,千裡迢迢來人間完成誅殺星君的任務。現在神力被封,面對星君,就和一個普通的小姑娘沒什麼差别。我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靠的是我堅定的意志力。如今就隻是希望厚樸能夠修行強大的法術來幫助我渡過難關,沒想到……阿離你,阿離你拿着個來為難我……”
曦煌一邊掩面哭泣,一邊偷偷地擡起眼睑觀看郁離的反應。
郁離一臉慌張地起身走到曦煌的身邊安慰,“我沒有為難你,我,我沒有,我,我隻希望……”
“哇……”曦煌哭得更厲害了,“我知道,你隻希望能替代厚樸陪在我身邊嘛,可是,命運要安排厚樸陪在我身邊,我有什麼辦法啊。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根本不是喜歡,而是自私,你隻想着你自己,根本沒想過為我考慮,你為了留在我的身邊,能眼睜睜的看着我身陷囹圄……”
郁離伸出雙手,一臉焦急的在原地踱步,“我沒有,我沒有……”
曦煌繼續發力,“你都是騙人的,騙子,都是騙人了,我絕對不可能再喜歡郁離了……”
郁離慌了,整張臉都擰在了一起,“别啊,别……”
曦煌擡起眼睑看向郁離,“那你能把廣陵道君的秘籍給我嗎?”
郁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能,能!隻要你,開心。”
曦煌抿嘴一笑,沒想到張鏡竹這一招這麼奏效,“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郁離無奈一笑,然後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看曦煌的眼神卻難掩喜愛,“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厚樸拿回了阿蕪的手繩,仆從也請回了相師傅東流。
傅東流衣衫不整,滿臉胡須,五官雖然标緻,但是被淩亂的頭發和濃密的胡須擋住了大半張臉,看起來不修邊幅,渾渾噩噩。
他吸了一下通紅的鼻子,努力睜大眯着的雙眼看向曦煌和厚樸,“我是聽說,今日來的是執市主的貴客,所以才扔下美酒和美人跑了過來。”
郁離将他按在座位上,皺眉問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醉成這幅模樣。”
“我!”傅東流豎起食指放在自己的面前,“傅東流,即便喝再多,也能斷得清楚。”
郁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再喝,喝死你算了。”
“嗚嗚嗚!我怕死。”傅東流忽然抱住郁離放聲大哭,“如果死了可以解脫,我早就跳河了!啊!執市主大人,我好憋屈,好苦,這一切,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啊!啊!”
傅東流像一隻土撥鼠似的抱着郁離大嚎,郁離擡起右腿,想要從傅東流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但是傅東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弄得郁離整條褲子都是。
無奈之下,郁離隻能一杯茶水潑在傅東流的臉上。
霎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傅東流端正地坐在曦煌和厚樸的面前,然後擦了擦臉上的茶水。
郁離右手一揮,使用靈力擦拭掉褲子上的污穢。
傅東流擡眸看向曦煌,怔了良久。他眉頭緊蹙,盯着曦煌細細打量着,“這位姑娘,不是……我還從未看見過您這樣的面相!您真的是仙姿佚貌,尊貴非凡。您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曦煌抿嘴一笑,“先生好眼力。”
傅東流喃喃自語,“難怪,您是執市主的貴人。”
曦煌讓厚樸将手繩交給傅東流,傅東流接過手繩,但是擡眼看厚樸的那一刹那,眼神又黯了下去。他垂下眼睑,扯了扯嘴唇,勉強一笑,低聲呢喃道,“這位公子,心思陰沉,身上可背着不少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