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祝爾成的時候,張鏡竹并無任何印象,隻是将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客人招待。
直到祝爾成說他們一個月前曾經在青岚有過一面之緣。
當時張鏡竹去青岚見客,途遇暴雨,于是在一個茶棚下躲雨。
祝爾成就這樣蜷縮在茶棚旁邊,蓬頭垢面,滿身泥濘。
張鏡竹隻是淺淺地瞥了他一眼,直到茶棚的管事驅趕祝爾成離開。
那時剛剛入冬,天氣冰涼刺骨,若祝爾成再次淋雨,張鏡竹擔心他身染惡寒而死。
以前張鏡竹從未主動幫過任何人,即便有時候會心存同情,她也明白,人心大多是冷漠的,即便你幫了他們,有些人不僅不會心存感激,還會反過來向你索取利益。
可是祝爾成看起來很年輕,眼神中也看不出太多的陰狠與冷漠,她覺得,他或許是遇到了困境。
天道無情,浮世殘忍,張鏡竹聯想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還是對他伸出了援手。
她給了管事一些銀子,讓他留祝爾成避雨,然後讓丫鬟從車上拿下來一件狐裘供祝爾成取暖。
張鏡竹當時想着将見的客人出生顯貴,府邸内的裘皮很多。自己過去之後,也不會缺禦寒的衣服。
這張狐裘不僅能幫祝爾成度過寒冬,賣了還可以換一些度日的銀兩。
做這件事的時候,張鏡竹從未想過能得到什麼樣的回報,隻是想到同樣經曆過困境的自己。
沒想到祝爾成會主動找上門。
祝爾成說,他是稷華的機械師,因為某些原因逃難到烏澤。
當時他對自己的身份十分自卑,他說他是屍民,是稷華最低賤的人。
張鏡竹說自己是姬女,同樣是烏澤最低賤的人。
有時候身份是我們無法選擇的,不要因為自己的出生去折磨自己。
那些對同類敲骨吸髓的人都不曾低看自己,她希望祝爾成也不要自輕自賤。
正是這一席話徹底打開了祝爾成的心扉,讓他徹底對張鏡竹生出了好感。
他說他遇到張鏡竹的那一日,是他人生中最晦暗的時刻,他當時很想死,但是又很怕死,于是就那樣苟活着。沒想到一個模樣俏麗的女子,會主動對自己伸出援手。
正是這一次幫助,讓他對張鏡竹産生了一些興趣,他很想知道這樣美麗善良的女子是什麼人。
他說在稷華的時候,身為人類的女子會因為他屍民的身份看不起他,身為屍民的女子要不怨氣很大,要不就安于現狀變得木讷,他第一次遇到張鏡竹這種不以貌取人的女子。
話說至此,張鏡竹擡頭看向祝爾成,問,“祝郎,我可以将你的故事說給他們聽嗎?”
祝爾成看着着曦煌和厚樸猶豫了一陣,最後看向張鏡竹,“我相信你所相信的。”
張鏡竹望着祝爾成抿嘴一笑,然後點了點頭。
她祝爾成說,自己原本是稷華最頂尖的機械師,三歲的時候,就展現了制作機械的才華。
原本大部分的屍民都隻能從事最底層最繁重的體力勞動,但是他憑借自己的天賦成功進入了王室的天工院,并且成了天工院中唯一一個屍民機械師。
所有的父老鄉親都以為他能靠着這一身天賦得到解藥,變成人類。
他也一直矜矜業業,參與了很多項目的設計和創作。
可是,那些出生顯貴的人類,總是将他的成果占為己有,并且告訴他,等這一次結束了,就去向陛下求藥。天工院中所有的富家子弟将自己的成果竊取了個遍,他都沒能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解藥。
直到有一天,院長讓他為自己的兒子完成一個項目。
他怒了,問什麼時候能得到解藥。
院長笑了,隻是說等這個項目完成,就馬上給他解藥,并且給他展示了錦盒中的藥。
可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敢相信他的說辭,他說院長将解藥給他,他就幫他的兒子完成項目。
院長拒絕,并且威脅要将他趕出天工院。
這一刻,院長終于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院長說,像他那樣卑賤的人,能進天工院,都是自己的恩賜。
能為同僚制作項目,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榮幸。
如果沒有自己,他連一個展示自己的才華都沒有,如今竟敢和自己讨價還價。
他再努力,能夠比得上院中同僚祖輩這麼多年的積累嗎?
他再厲害,能夠比得上同僚顯赫的家世嗎?
這麼多年的期待,在這一刻,全部化為了泡影。
可是祝爾成覺得,經過他這麼多年的努力,不管怎麼說,這顆解藥都是他應得的。
于是,他上前搶奪院長手中的解藥。
拉扯之下,院長的腦袋撞到了木機童的尖刃上,迅速送了命。
至于這顆解藥,根本就是假的。
聽到此處,曦煌擡眸使用見惡之眼看向祝爾成。
他沒有撒謊,曦煌隻在他的靈識裡面看見制作木蜂的畫面。
想起院長的所作所為,曦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的心中有些憤怒,甚至覺得院長死得太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