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閻獄不憂愁,針紮紙貨就是牛!”
“金童玉女駕鸾車,嬌女俏郎開錢路。李家紙紮才最好,客官您來這邊瞧。”
紙人鎮彎彎曲曲的街道,叫賣聲此起彼伏。
鎮子不大,二三十戶人家。橙紅色夕陽殘光,與綠油油的青苔,從鎮子各種縫隙鑽出,與人搶占地盤。
大雨之前黏膩的潮濕感,撲面而來。
歲禾端端站在街道中央,阖上久處黑暗的雙眼,适應了會兒白日的光線。擰住繡着白色梅花衣角,一滴水珠,從衣襟滴落在青石闆磚的縫隙,滋潤了瘋長的青苔。
開出一朵針尖似的嫩黃色小花。
真夠潮濕的。
歲禾調整了站姿,确保兩隻腳都被,四四方方的青石闆轉框住後,仰頭遠眺青天之上,一張很大的,沒有輪廓,隻有五官的臉。
是單眼皮,下三白,薄嘴唇。高高隆起的顴骨處,印有一個“債”字,乃典型的刻薄相。
“那是前任閻主狄甯嗎?”
歲禾問詢的視線,看向身後償其大欲後,神清氣爽的拂淵。
他喉結上下滾動,發出一聲輕嗯。
“這次要解決的債鬼就是他。他以身化結界,将我們困在紙人鎮。他冤不伸,結界不散。我們拖的越久,玄冰長城的輪番進攻的債鬼便越兇。”
拂淵邊說邊靠近歲禾,“小閻主怕嗎?”
歲禾:“?”
該怕的不應該是玄冰長城的衆人?
“别亂操心,能留在玄冰長城的哪個不是狠人。小閻主有這閑工夫,不如多關心關心眼前人。”
拂淵似乎猜出歲禾心中所想,甩甩手腕上的鎖鍊,發出叮鈴聲響。
“鎖神鍊将我的神力鎖住了,現在的我與凡人無異。萬一有個不幸,某些人和某些人的大計可就泡湯了。”
歲禾心神一頓,沉下眼皮死瞪,越靠越近的厚臉怪拂淵。大有一副,再靠近殺了你的架勢。
“好好好。”
拂淵舉起雙手,“不靠近你。”
他慢慢後退,音容笑貌間,言語動作裡,帶着無法訴說的寵溺。
“算你識相。”歲禾輕哼,腦子裡回想當魂點時,聽到的關于狄甯的傳聞。
聽說他是仙界人人嘲笑的情種,因為他剔仙骨,還凡胎。自願放棄閻主之位,下凡間陪伴他的凡人愛妻,生老病死。
心裡想着,歲禾嘴上卻吐槽,“叫狄甯是閻主,叫我是小閻主。你在歧視誰?”
“你的手不小嗎?都握不住。”
拂淵修長的食指的唇下邊點兩下,若有所思的回憶着什麼。
啊——!
歲禾腦中關于狄甯的回憶被打斷,不由自主想起,拂淵對她的手,所犯的罪。整個人好似放滾水裡燙了一遍,熟透了。
兩三步沖到拂淵面前,使勁晃他的腦袋,恨不得将他搖死。
“你還敢想?給我忘掉,忘——掉——”手上動作跟着她咬牙切齒的聲音晃動。
“不是說再也不碰我了嗎?”
拂淵言笑晏晏,他是最會氣歲禾的。
“這小兩口,光天化日下有傷風化啊,趕緊回家去,天快黑了。”
路邊賣蒲扇的老漢,一邊收拾小推車,一邊啧啧啧。還偶爾抽空望兩眼,西沉到還剩下半個的太陽。
他手上動作很快,似乎很着急。
路上的行人亦然。
步履匆匆,全是一副天黑之前,不回家就會死的模樣。
歲禾趕忙撒開手,與拂淵拉開距離。四下環視一圈,走向百米開外的來福客棧。
客棧高兩層,環形竹樓。門口擺着一對,色彩鮮豔的童男童女。一個暗紅色的“債”字懸浮于竹樓上空。
這個“債”字,應該是債仙給的提示。
人還怪好,歲禾腹诽。
拂淵慢吞吞跟在她身後,兩人始終隔着兩三米的距離。
日光漸暗哄鬧的街道,人影漸消,寂靜詭異。
一個滿臉污泥的女人,從爬滿青苔的陰暗巷口,連滾帶爬撲出來抱住拂淵的腿。
“公子救救我!”
拂淵面露不悅,躲瘟疫一樣躲開,意圖攀上他腰的污泥女人。
歲禾聞聲回頭,探究目光還沒落在拂淵身上,便被陰暗巷口吸引。
巷口上空也有一個“債”字,隻是顔色比較淺,像桃粉色。
“站住!”“别跑!”
兩聲怒喝,和一陣亂七八糟的跑步聲從巷口傳出。
歲禾沒管拂淵與女人的糾葛,瞥一眼還剩三分之一的橙紅太陽。
快步拐進巷口,陰冷的風裹挾,潮濕黴味兒沖眼嗆鼻。巷道逼仄,兩面高牆上的青苔,有闆磚那麼厚。
坑坑窪窪的泥濘路面,鋪滿了用朱砂點過睛的紙人。
男女老少,高傲胖瘦都有。天色漸暗,紙人的紅色眼睛格外明亮。
三個手拿棍棒的男人,踩住紙人。罵罵咧咧掄棍砸向歲禾,“娘的!敢搶紙閻王的女人,活的不耐煩了!”
紙閻王?紙糊的我?
歲禾沉思之際側身閃避,擡腳将領頭的光頭男人踹飛。
光頭目眦欲裂躺在地上直揉胸脯,鮮血不受控制,從他長滿胡渣的唇角溢出。
其餘兩個男人是典型的欺軟怕硬,眼見光頭不行了,轉身就跑。
弟兄們走了,光頭顧不上疼,低聲咒罵一句飛速溜走。
歲禾往他們逃跑的方向望去,是鎮中心一座爬滿綠藤的紅色八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