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赫然飄着一個“債”字,比之前的顔色都深。
殘弱的夕光在巷口與街道之間,形成一條黑白不太分明的界限。
歲禾一腳站在黑暗裡,一腳站在光明裡。方才的泥巴女人哭哭啼啼,被拂淵百般嫌棄後,撲過來抱住歲禾的大腿。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小女名喚青霜,是被天殺的鎮主,從隔壁鎮強行擄來當小妾的。
他有一百零八個小妾,十分可怕。如今姑娘救了小女一命,小女願意當牛做馬,報答恩情。”
青霜言辭懇切,話趕話轉頭對拂淵說:“小女也願以身相許,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話落,她看向還剩一點橙紅尖尖的殘陽。急忙松開歲禾大腿,一面往巷道深處跑,一面好心提醒:
“天黑了!紙閻王要出來吃人了!”
歲禾與拂淵對視,不約而同閃身到來福客棧門口。推開竹門,吓退了貼着竹門,搖着蒲扇觀察門外情況的老漢。
歲禾心道好瞧。
“天爺啊!兩個冤孽!”
老漢激動得手舞足蹈,在殘陽徹底落下時,嘭地一聲關上竹門,長長舒氣。
客棧内隻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綠色燭火,可見的範圍不大,也不清晰。
能入目的物件,或多或少都長了綠油油的青苔。
“我們住店。”歲禾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
老漢倚着竹門癱坐在地,暫時不想搭理他們。顫顫巍巍從系滿木頭吊牌的粗繩腰帶上,拽下一塊天字号木牌。
歲禾雙手接過木牌,拂淵遞去三片金花。
“你們是外來客吧。晚上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千萬不要離開房間。”
老漢起身,熄滅散發綠色燭光的粗燭。捶腰走向一樓的天字号的房間,餘光瞥見氣定神閑,毫無懼意的歲禾與拂淵,沒好氣地補充道:
“強龍到了地頭蛇的老窩,也得服軟。”
話到此,歲禾與拂淵也明了,道聲謝後摸黑去了二樓,樓梯拐角處的天字号房間。
二樓房間很多,過道很窄。隻有盡頭處的兩間房,亮着微弱燭光。
歲禾推開因爬滿青苔,變得軟綿綿的竹門。一盞細小蠟燭,自動亮起暖光色微光。
滾燙蠟油燙化了方桌上的青苔。
歲禾不可置信地環視一圈,窄小潮濕的房間除了竹床和方桌,再無其它。
“天字号房間應該是這樣嗎?”歲禾疑惑。
“這地方窮。”拂淵闩好房門,“不問問狄甯的事?”
歲禾正想說話,屋外響起一陣凄涼的唢呐聲。
兩人不約而同走向緊閉的方窗前。破舊的方窗被推開,大股寒涼的陰風灌進房中。
屋内黏膩潮濕的空氣被撕破。
窗外無數白花花的紙錢從天而降,挂在街邊各處的白燈籠,驟然亮起綠光。一個比房還高大的肥胖紙人,從鎮中心的紅色八角樓飛出,于街道遊行。
“閻王顯靈運,祭女借官錢。選!選!選!”
一群渾身焦黑的人,從大街小巷竄出。跟在紙閻王身後,高呼呐喊。
有些焦人還穿着火紅的嫁衣。
詭異陰森。
歲禾心有驚雷,從方窗中探出腦袋,“此處怎麼會有焦人?難道狄甯的冤死還與焦人有關?”
她震驚看向,倚着方窗坐下的拂淵。
“如今紙人鎮發生的一些,都是狄甯的記憶。”拂淵撥動食指骨戒,“今日你救了那女子,可她的結局并不會被改變。百年後世間并無紙人鎮。”
“這些人都會死?”歲禾心中酸澀。
“你今日的插手,算是滿足了死者死前的美好幻想,久久不散的冤魂可得平息。”拂淵安慰。
“狄甯去世快有百年,也就是說焦人不是突然出現,是百年前就有了。”
“所以,你現在知道仙界的水有多深了嗎?”拂淵語氣平淡。
歲禾重重點頭。
窗外遊街的紙閻王,用粗胖的手指掀翻酒鋪的房頂。酒鋪老闆的女兒元若,被紙閻王抓起,含在遍布尖牙的嘴裡。
跟在紙閻王身後的焦人歡呼撒潑,空中白花花的紙錢更多了。
獵物得手,紙閻王轉身撞翻許多房屋,往八角樓去。
它鮮紅的唇角,咧到太陽穴。眼睛被擠成一條縫兒,血盆樣的大口,像個黝黑的無底洞,裡面躺着昏睡的元若。
歲禾忍住幹嘔的沖動,紙閻王轉動不太靈活紅色眼珠,突然看向歲禾。大股大股的口水浸濕元若褐色麻布衣,從唇角流出。
嘭——
歲禾猛地關住方窗,心有餘悸地用餘光,确認拂淵是否還坐在窗沿欣賞她。
“怕了?”
“隻是有些惡心。”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句話,歲禾支開方窗。用一條窄長縫隙觀察外面情況時,紙閻王比人頭還大的無神眼睛,堵住窗戶,滴溜亂轉。
歲禾被吓了一激靈,慣性後撤一步。
房中微弱的燭光,被拂淵揮袖熄滅,屋内伸手不見五指。紙閻王眼珠快速轉動的咔咔聲響,與粗重的呼吸聲透過方窗,一聲一聲打在歲禾心窩。
她害怕長的太醜的東西,弱弱地喊,“拂淵。”
“嗯?”
黑暗中觸手可碰對方的兩人僵持着,誰都沒有先動。方窗外的紙閻王也僵持着。
“拂淵。”歲禾忘不了方才極具沖擊性的一幕,壓着嗓子又喊了一聲。
拂淵沒有回答。
他拉住歲禾坐在床邊,滾燙的指尖在她溫熱的唇瓣上,按了按。
無可奈何道:“也不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