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方窗外的紙閻王才叼着昏睡的元若,往八角樓飛去。
閑聊一夜的歲禾,拂淵立刻追蹤而去。
清晨,淡青霧氣裡。兩道輕盈如風的身影,幾個輕躍間帶飛幾片路邊樟葉。一前一後駐足,紅色八角樓結滿青苔的金色屋頂。
角樓層高有三,每層角檐都有八隻展翅飛雁,似乎要将沉悶壓抑的角樓,從地面拔出。
樓中人大多還在睡夢中,隻有零星幾個灑掃丫鬟出沒。
歲禾被紙閻王惡心了一晚,忍住想吐的沖動,擰眉道:“紙閻王的氣息沒了。”
但紙閻王含在口中的元若,卻被仍在與三層角樓,齊高的桂花樹下的巨型神龛下酣睡。
絲絲縷縷的綠光,從枝繁葉茂的桂樹,鑽進元若體内。
百年桂樹,有了靈性。為何會自困一方,成為他人的守家神?
困隅一地的植物,不是最渴望自由行走了嗎?
歲禾嘗試與桂樹用,植物間特有的語言溝通,可桂樹就是個隻會幹活,不會說話的傻子,不搭理人。
她移開打量桂樹的目光,雙手背于身後,故意闆起一張不成熟的俏臉,用鬼瞳掃視占地百畝的角樓。
紙閻王是點過睛的,生有紙魂。歲禾将搜索了一邊又一遍,查詢不到紙閻王的氣息。反倒聞到了青霜姑娘的味道,還意外看到了,紙人鎮滅亡前的一幕:
樓地坍塌,火光吞噬青苔,迅速蔓延整個綠意漾漾的小鎮。
談笑風生的鎮民,在暴雨澆不滅的火光中,被從來福客棧走出,身穿魔族黑袍的人,手持一柄銀劍封喉消魂。
頃刻間屍橫遍野,血流千裡。
上百人被大火灼燒腐蝕的絕望,以及順暢呼吸被銀劍割斷,眼看自己生命流失,卻無能為力的悲怆,在一瞬間全部附加歲禾之身。
這是閻主使用鬼瞳的代價。
一次又一次的瀕死體驗,讓歲禾面無血色,喉間發出痛苦的嗬嗬聲。
狄甯之事居然還與魔族有關,可昨夜客棧裡并未有魔族的氣息。
一夜過去都不見苦主狄甯,看來主動破局不行,還得被迫看完整個冤案過程。
歲禾不怕痛,用仙力壓下身體不适。掐住喉嚨,輕咳幾聲恢複說話能力後問,“如此有意義嗎?會不會有點浪費時間?”
她不免有些操心玄冰長城。
此刻,與紙人鎮相隔千裡的玄冰長城,雖戰火連天。卻也在雷蒙,忍冬,敖遊,白秋水,婧遙,東慈以及吞天軍的帶領指揮下,連挫債鬼銳氣。
短時間内不會有問題。
于歲禾幾步之遙的拂淵,曲起左腿坐在房檐邊邊。晨風吹起他額前兩邊的碎發,帶動從房檐垂落的幾片黑色衣角,潇灑恣意。
他聽聞歲禾的話,有瞬間的詫然。
“凡所發生皆有意。”
拂淵忽然一本正經起來。如今的一切,是六爻卦起,三千九百九十九次,算數推演的結果。
怎麼可能沒有意義。
“老實待着,沒意義你也出不去。”
拂淵知歲禾聽不進去大道理,沒好氣地威脅補充一句。
歲禾輕歎,捶捶仿若還帶有灼燒痛感的腿,意圖接近神龛,卻被不知明力量彈開。
桂花樹上的百隻鈴铛,随之顫動,玲玲響動。
手忙腳亂的歲禾,立刻飛回屋頂,藏在拂淵背後。左右環顧一圈,目光鎖定于院牆上悠閑行走的黑貓。
揮袖間黑貓“喵嗚”一聲,挂在桂花樹的枝丫間。前來查探的丫鬟,擡頭時黑貓正好從樹上掉落。
“害人的畜生。”丫鬟松了一口氣,抱着黑貓罵罵咧咧遠去。
“守家神不在仙界管控範圍内嗎?看來我們想進入角樓,必須得到主人家的同意,才能過守家神這一關。”
歲禾撫撫心口,壓下心底想将拂淵從房檐邊,推下去的犯賤念頭。
細細打量神龛下的元若,随着桂花樹靈氣的滋養。她顯得愈發珠圓玉潤,端方可愛。雖穿着褐色粗布衣,但不掩出塵氣質。
莫非她就是狄甯放棄仙途,也要厮守的凡人?可這一切為何又會與魔族,還有焦人扯上關系?
歲禾想的出神。
“它不是守家神。”
是什麼拂淵也說不上來。
他往身後觑一眼,見歲禾面色不對。拽住她垂在身側的手,探上她的脈搏。心感無大事,準備松手時,歲禾像被電擊了一般,發麻中夾雜灼燒感的奇怪感覺,從手腕流向全身。
她雙腿一軟,跪伏在拂淵背上,嘶嘶喘氣。“不是守家神?那倒有意思,小小紙人鎮還真是卧虎藏龍。”
歲禾莫名有些激動。
“你想謀殺親夫?”
拂淵被撞得身體前傾,手卻牢牢護住身後軟綿綿的人。兩人似懸崖邊的孤草,晨風一吹搖搖欲墜。
“不是。”
歲禾阖眼,忍不住哆嗦,打下預防針,“我跟你無冤無仇不會害你,隻是想取代你。”
取代你成為名義上的三界之主。
說到這兒,歲禾低笑一聲。拂淵饒有興趣的挑眉,側身讓滑溜如泥鳅的歲禾,順着他傾斜的肩膀,跌落在他溫熱懷中。
“蠢。”
拂淵低沉的聲音,混着崖甜冷香鑽進歲禾鼻腔。她深深吸氣,總感覺這味道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