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這月的白菜不是已經送過了嗎?緣何還拉來幾車?”
常生警惕地打量,拍着驢車哂笑讨好的張伯。語氣驟然變冷。
“我給你的通行令,不是讓你偭規越矩,随意進出我宗!”
鏡花宗從很久之前,便由她一人支撐。若不是處處小心謹慎,鏡花宗早已成為曆史。
而張伯每月送來三車白菜,則是因為鏡花宗人少。常生需用食物投喂後山妖獸,與它們打好關系,無論真情虛假。
常生隻知道,念在一飯之恩上。妖獸會在她支撐不住時,保住鏡花宗。
她不及旁人才華橫溢,隻能繩趨尺步,做個嚴苛笨人。
“既你今日選擇用了下次進宗門的通行符,以後便不用再來。”
常生所言斬釘截鐵,“你且在此等上一等,我前去屋中取菜錢。”
張伯一肚子的解釋還未倒出,常生已經沒了人影。
一旁扒拉白菜,檢查有無問題的歲禾,猶豫不決喊了聲張伯。
目光停留在他,近乎與地面平行的脊背。似乎再往下壓一寸,整個人便要折斷。
歲禾心中堵得慌,狠掐了把掌心肉。學起常生的口氣問道:“緣何送來白菜?”
張伯轉了轉身子,兩條空蕩蕩的褲管被風吹來吹去。依稀可窺見前襟褲管下,瘦骨嶙峋的雙腿。
他艱難地仰起頭,當歲禾逆着光的面容映入眼簾那刻,一口氣沒提上來。頑痰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丢命時刻歲禾一手刀,劈在張伯脊背。他咳了許久,才道:
“家中人口變成五髒屍,被……一場大火燒沒了。家裡囤積的糧食,我一個老頭子自然用不上。如此想着,便送來于我有救命之恩的鏡花宗。”
歲禾點點頭,對于常生師姐放進宗的人,自是下意識相信。
可心有疑慮未解,還是詢問,“僅此而已?”
她随手拿起一顆白菜,青翠欲滴,無有蔫相。該是從菜地現摘的才是。
如此多上好食材,于城中是搶手貨。張伯手無縛雞之力,是怎麼保證白菜沒被哄搶,送至鏡花宗的呢?
看來玉女閣的人脈,已經無孔不入。
張伯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抹了把眼淚。扶住甩尾巴的驢子,順勢跪下。
皺漫漫的悲怆面容,倒映在水鏡地面。風一吹,波紋蕩起,物容模糊。
“老朽……”他深吸口氣,鬓邊白發顫抖不已。“老朽心中有疑慮不解,未免死不瞑目。特來此求見秋水仙子,解惑——”
拖長的音調,有嗡嗡痰聲,随地面波紋傳遍鏡花宗。
白秋水是與常生一道出現。
“不該碰的别碰,沒規沒矩。”
常生把錢遞給張伯,一巴掌拍到歲禾摸抓白菜的手上。
“去廚房布菜,休得接觸不該接觸之人。”
歲禾悻悻溜進廚房,小爐竈上煨着不知名中藥。鐵鍋裡煮有胡蘿蔔色的香粥,竈台上擺放的數道珍馐,皆有惡毒蘑菇之影。
藥香,菜香混雜着湧入鼻腔,歲禾味蕾大開,哪裡記得布菜之言。
與房中搜尋一圈,于竈台角處的倒扣木盆之下,發現了數碟晶瑩棕黃膠牙饧——常生最拿手的甜點,也是歲禾愛吃的。
她端走一個巴掌大的石碟,底部還有熱意,掌心暖洋洋的。拿起手邊一根插了琵琶果肉的細簽子,于石碟中裹了一層軟乎又拉絲的膠牙饧,吃的津津有味。
于她進廚房時,跟在身後的小尾巴風帆。小心翼翼地扯上他心中孱弱無比的無虞,有樣學樣。
“哥哥你化形不久,我來教你膠牙饧的吃法。”
風帆自告奮勇,一手包辦無虞諸事。歲禾幾次想插手,都插不上去。
好在無虞,對新鮮事物很興趣,沒有發難。
她欣慰地笑笑,看向風帆。
昨夜歸來時,風帆,明羨之知道鏡花宗人走茶涼,背地裡抹了淚。他們在歲禾面前,不動聲色,永遠都是活潑,溫柔之貌。
歲禾心中泛酸,亦是不動聲色。
對鏡花宗人走茶涼一事,有些猜測,但不敢深想。
她晃晃腦袋,湊到偷吃小隊中。美滋滋地看向,強硬扶起張伯,打斷他訴情,先讓他點清菜錢的常生。
不出所料遭到一記不肯移開白眼。
“偷饞抹嘴,成何體統!”
常生一面指揮明羨之搬運白菜,一面抽空訓斥了句。
歲禾吃的正香,側步躲到無虞身後。
無虞接受歲禾眼神示意,躲到風帆身後。
風帆抄起撈魚的網兜子,兜住坐在竈孔前看戲的敖遊,當擋箭牌。
毛茸茸的腦袋從敖遊肩膀探出,“師兄……救命……”
明羨之用符咒将幾車白菜,運往廚房堆放時,擋住常生吃人的目光。
“罷了罷了,阿生莫要計較了。左右那些吃食,也是做給他們的。”
這幾人盡是其樂融融好景象。
白秋水眼中閃過一抹陰翳,十分不明白衆人既已觀過她之過往,心中亦有憐憫。為何她還是比不上歲禾的地位。
真真是不公平。
夢中書所言有道啊,歲禾果然是擋奪她氣運的賤人!
白秋水咬破舌尖,壓下心中恨意。仔細留意着常生舉動,見她與張伯之間兩清,施施然上前。
“不知老伯找我何事?”
“張伯來鏡花宗送菜之事已畢,還不速速離去。若秋水仙子要與人議事,不若一道離開。”
常生冷睨眼,莫名其妙前來插話的白秋水,鐵面無私道。
張伯立即跪下,抱住白秋水雙腿。
白秋水誠惶誠恐的道歉。
明羨之看不過去,“阿生,張伯一人掀不起水花。如今我回宗門,阿生可放松些。且秋水仙子是客,我們不能失了禮數。”
他拉走常生,立于亭下。
常生道:“可你還是會走,不是嗎?”
明羨之不作回答,面帶微笑地接受常生批鬥。
另一邊張伯情緒激動,掐住白秋水腿側肉,生怕人跑了。
“你是秋水仙子?”
“正是。”白秋水雖疼可還是面帶笑顔,“不知老伯找我何事?”
“老朽隻有一問。仙子可知,缺失五髒,遇血霧喪失理智之人,可有方法救回?”
“嗯……”
白秋水做出苦惱狀,眼眸慢轉一圈,未曾發現拂淵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