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大邺十七年,秋,永安城。
金風細細,晴霞豔豔。
路邊的紫薇花像是一簇簇燃燒的火,交織如霞,花瓣被風吹落枝頭,灑向地面。
簌簌的紅雨中,一個瘸子,後邊帶個小乞丐,沿着路邊,慢吞吞走着。
瘸子拄着拐,斜乜小乞丐一眼。
小乞丐手裡抱着個白面饅頭,低頭在那啃着。
她長得不高,穿灰布麻衫,衣服顯然比她的身子大得多年了,寬寬松松,渾似套了個麻袋。一張臉蛋髒兮兮的,泥灰左一道右一道,耳垂至頸卻光潔如瓷,手臂也很纖細。
這丫頭,是他城外大柳樹下撿的。
彼時拽着他褲腿,跟他求一口吃的。
瘸子哪有那麼好心,本想直接給人踹進水溝裡,隻在對上那雙水靈清透的眼睛時,突然改了主意。
丫頭也好騙,說什麼要找姐姐,他三言兩語就把人騙進城裡,帶她找“姐姐”去。
至于去哪裡找姐姐,嘿嘿,那當然是春風樓了。把這看着傻兮兮的丫頭賣了,就能得一大筆銀子,買酒吃肉都夠了。
前面的人潮突然停下,自動向着兩邊散開。随即人們一個接一個,“唰唰”地跪下了,顯得還站在那的瘸子和小乞丐,十分突兀。
有人厲喝:“皇族車駕,閑人退避!”手裡的鐵鞭子一甩,那清脆的聲響聽得人悚然不已,這要是挨上一鞭子可不是開玩笑的。
小乞兒肩膀一疼,感到腦袋被人往下摁,那勁使得很大,她天靈蓋都要裂開了,耳邊塞滿瘸子的怒斥:
“跪下!你找死就算了,别連累老子。”
小乞丐怕疼,聽話地跟着跪下了,眼睛盯着地面,面前卻絮絮地不知落下什麼。
拈起一看,竟然是那金銀絲兒攢成的花,亮閃閃的好漂亮。
乘坐着貴人的車辇似一股香風,很快刮了過去,漸漸地沒了影子。
而這金銀花兒,就是從跟在車辇後的宮人手中灑下來的。
沿街百姓沒有不上去哄搶的:
“聽說是遺落在外的皇子找到了,瞧見沒,皇家手筆果然不一般,這都是真金白銀啊,抵得上咱們一年的吃喝了。這位皇子還真是那菩薩轉世啊。”
“呸,不就是會投胎麼。”
瘸子一邊拼命往懷裡塞着那些金銀絲花兒,一邊鄙夷地啐道。
還有人說:“聽說這位皇子,面皮生得巧極了,仿佛神仙下凡,整個宗室的子弟沒有比得上的。”
瘸子說:“一個大男人生張好臉皮頂什麼用,還能靠臉皮發财不成?”
沒人搭理他,滿街都是“滄海明珠”“貌比潘安”之類的話。
小乞丐對這些話不太關心,她起身拍了拍灰塵,忽然擡頭往上看。
對面是座酒樓,絲縷白雲下,紅色的酒招在風中飄擺。
二樓欄杆處,一人長身玉立,修長白皙的手中握了把折扇,扇面繪了桃花,風雅得很,卻莫名叫人覺得那隻手,該握着一把劍更合适。
皇族的儀仗在下面走,他居上,俯瞰整個天下,閑雅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慢。
他的臉被密密的花枝給掩着,那些花瓣像是火紅色的绡裁剪碎了,輕不勝風,花瓣順着氣流輕慢旋轉,撲向他的懷中。
雪白的袖輕輕一振,紅玉似的淚珠就從他懷中滴滴墜落。
那袍子仿若籠罩着一層光華,襟擺上的銀色花紋都在流動,如同九天銀河,“嘩啦”朝她傾瀉下來。
小乞丐看得有些呆住了,心髒跳的怦然,她的家鄉——小月洲,從來見不到這樣的人。
她連饅頭都忘了吃。
直到瘸子把她連拉帶扯,帶進一座樓裡,她都沒從剛才的驚豔勁兒中緩過神來。
“阿嚏——”突然,她打了個噴嚏。
這座樓極明亮,梁上挂着彩綢明燈,四周不知什麼味兒,濃得嗆人,小乞丐一擺頭,發現瘸子跟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在說話,她剛想走過去,就被人拽住。
對方用一張打濕的帕子,抓着她的臉,粗魯地在上邊一頓擦,露出本來的面貌。
小乞兒顯然不是真的小乞兒。
沒有哪個乞丐,會生得如此晶瑩膚色,剔透玉一般皎潔,貓兒眼,翹鼻紅唇,十分讨喜的少女面孔,眉眼之間,與永安城盛行的豔麗明媚不同,自帶一股纖細柔弱。
瘸子同老鸨交涉完,看都沒看茯苓一眼,大搖大擺往外走。
“你不是帶我來找姐姐麼?”
茯苓連忙追上去,急切地追問。
瘸子一邊數着銀票,一邊手指朝着樓裡莺莺燕燕指了指,笑呵呵地說:
“樓裡這麼多姐姐,你想要哪個做你姐姐,你自己挑呗!”
茯苓腦子裡“轟”的一聲,她被騙了!
扭身就要往外逃,卻被那老鸨一把逮住了,那隻手生得粗胖,抓着她肩膀就跟老鷹逮小雞似的,毫不費力。
對方把她仔細端詳着,“這麼好的貨色,死瘸子倒是撿到寶了。”
剛剛給她擦臉的姑娘在旁建議道:
“媽媽要送進宮裡的玉姬奴,不是差一個麼,我看不如,就送她去吧。”
“我不去!”茯苓叫着,肩胛被抓得生疼。
“怎麼不去?可比待在樓裡輕松多了,不僅例銀多,賞錢也多,”老鸨笑眯眯地哄道,“也不需要你做什麼,伺候好那些貴人便是了。運氣好些,還能天天穿金戴銀。”
所謂玉姬奴,便是權貴豢養的寵物,男女都有,以少女居多,常年輾轉于各個權貴之間,因為專門為着那檔子事所設,都要年紀小、好調/教的,若是伺候得好了,還能被收為侍妾。
就是一般人沒這個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