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她的想法,貴妃用帕子掩了掩口,長長的護甲上鑲嵌着瑪瑙與寶石,閃得晃眼:“想當初,本宮也是一點點從低處往上爬,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别怪本宮心狠手辣,當初那種噩夢一般的日子,本宮可不想重溫一次了。”
遙想當年,還未禦極的陛下,愛上了一個伶人,竟不顧禮法,将之困于床榻夜夜寵幸。
那伶人膽大包天地逃了出去,想與情郎逃回家鄉,卻親眼看着情郎被萬箭穿心。
後來……
後來那伶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兒,縱身一躍,跳進了寒江。
記得那時,她穿的是件戲服。
江邊風很大,吹起她紅紅的衣袖,宛若一隻泣血的杜鵑。
那女人,甚至不曾回頭看那癫狂追來的男子一眼,一截衣袖都未讓人碰到,便翩跹飛落,就此碎在了鏡面般的江水之上。
大片大片的血花,在江上綻放。
從那之後,陛下就瘋了。
貴妃閉了閉眼,抹去那些回憶。再睜開眼時,眸子裡帶着淡淡的悲憫:
“既是無根飄萍,何必隻身入危樓。回你的小月洲去吧,算是本宮格外開恩,饒你一命。但若下次讓本宮在永安見到你,必取你性命,為本宮的枝枝一雪前恥。”
看到從貴妃身後走來的兩個人,茯苓眼睛一眨,堪堪滾下淚來。
哪裡是饒命。
貴妃這是要讓她,生不如死。
“不、不要……”
被拖走時,少女的指甲在地面刮過,留下一抹駭人的血迹,口鼻卻猛地被人捂住。
迷香襲來,她眼睛翻白,瞬間沒了意識。
……
“這殺千刀的小蹄子,竟然跑到皇宮裡面吃香的喝辣的,瞧瞧這簪子,金的!”
薛家大伯母在茯苓發間一頓拉扯,把那些值錢的發飾全都薅了下來,勾斷幾根發絲,目光貪婪地摸着那精美的發飾。
痛楚襲來,茯苓忍不住哼出聲:
“姐姐……”
“呸,還想你姐姐呢?你姐姐也是個賤/人,說不準早就賣進勾欄,被玩爛了。”
薛家大伯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誰不知道小月洲有一對豔名遠揚的姐妹花,這對姐妹要是一同送給那富商做妾,他們就能得三倍的銀子,三倍啊,足夠給狗娃兒娶媳婦,順便還清賭債了!
誰知道他們來接人的時候,家裡隻剩下個妹妹,好在養了幾年,倒是出落得水靈标緻,富商相看後極為滿意,價格也給的甚高,沒想到這倆姊妹卻是一副德性,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小的這個,看似乖乖巧巧任人拿捏,卻趁着他們不備逃了出去!
害得他們被那些追債的人打了一頓,家宅、田産也沒了,要不是貴人引路,還不知道這賤丫頭在他們全家人露宿街頭的時候,背着他們吃香的喝辣的!
“這賤丫頭要怎麼處置?”
“沒聽見麼,她去給男人做妾了,身子都不幹淨了,不如随便賣給哪家妓院,賺點回去的盤纏。”
“行吧。”
茯苓聽着這些話,隻覺滿口血腥。
但她眼睛不知被什麼縛着,嘴裡也塞了東西出不了聲,隻能靜靜躺在地上裝暈。
馬車似乎行到了鬧市區,耳邊嘈雜不斷,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前面何人,竟敢攔路?還不讓開!”
突然,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喝道。
大街上,兩輛馬車狹路相逢,因為路面極為狹窄,就這麼僵持住了。
薛家大伯一看對方的馬車,華貴非常,分明是達官顯貴,連忙點頭哈腰道:
“小的自然不敢攔大人的路,這就讓路,這就讓。”
一邊趕車一邊偷瞄,乖乖,也不知道裡面坐的是哪位大人物,連個趕車的馬夫都穿的這般氣派。
兩輛馬車交錯之際。
那跟車的守衛突然走到薛大伯面前,說:“老伯。我家主子說,你的聲音很像他的一個故人,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小的隻不過是個小貨郎,何德何能跟您家老爺相識啊,”薛家大伯忝着臉笑着。
那守衛卻道:“不,您一定認識。”
對話聲近在咫尺,茯苓渾身都緊繃起來,清楚地知道,這是她唯一的生機!
她拼盡全力地拿頭往車上一撞,額頭瞬間流下滑膩,嘴裡不斷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伯母立刻被這聲音給吓到,她臉上冷汗“唰”地就下來了,方才她抽空瞧了一眼,那守衛腰上可是佩戴着刀,萬一讓這賤丫頭吸引來注意!
惡從膽邊生,婦人雙眼發紅,兩隻粗粝的大手扼住了少女的喉嚨。
猝不及防被掐住,疼痛和窒息不斷傳來,血和淚流進了嘴巴裡。
她在心中無聲地嘶喊:“姐姐……公子……”
救我……
救救我啊……
不管是誰也好……救救我啊……
似乎是她的心聲終于被老天爺所聽見,簾子驟然被掀開,有人厲喝:“住手!光天化日,你敢殺人?!”
婦人一聲尖叫,茯苓脖子上的手猝不及防一松,空氣争先恐後地湧入鼻腔,她拼命呼吸着,小臉漲的通紅。
“這兩個疑似販賣人口。等等,他要跑,來人,抓住他!押回大理寺!”
待喧嚣平靜,茯苓也慢慢感覺自己活了過來,手上和腳腕上的繩索都被人小心解開,耳邊聲音關切:
“姑娘你沒事吧?”
感知到外邊投來的光線,茯苓微微蜷縮起來,她身量纖細,看上去年紀不大,脖子上淤青明顯,守衛忍不住憐憫地說:
“姑娘别怕,圍觀人群都已被我們遣散,你有何冤屈,但說無妨,我主人定會為你做主,還姑娘一個公道。”
感覺到有人靠近,似乎想要給她摘下這蒙眼的綢布,茯苓連忙避開:
“别摘。”
她聲音極為嘶啞,低着頭,不想讓自己的面容暴.露。
“啊,對不住……是在下失禮了。”
那守衛歉意不已。
扶着她下了馬車,又問:“敢問姑娘是何方人士?家在何處?”
家?茯苓站在原地,卻不知該去何處。
她細白的手指緊緊抓着領口,嘴唇蠕動了兩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天地之大,竟沒了可以稱為家的地方。
皇宮是家嗎?孤鴻居是家嗎?
她縮着肩膀,唇顫着,心口從未有過的冰冷,一件衣物卻忽然披在了身上,溫暖霎時籠罩下來,帶着股淡淡的檀香。
“這是我家主人命我給姑娘的。”
“……謝謝。”
問清了那輛馬車位置,她彎身,朝着那個方向一拜。
少女眼縛黑布,一身血和塵泥,鄭重下拜的模樣盡數落進一人眼中。
她看不到,那簾子早已被卷起,露出一人的身影。
靠着軟墊,修長的雙腿一屈一伸,無比閑适地坐着,淡紫色的長衫慵懶地挂在身上,領口半敞,露出緊實的胸膛。
一支煙鬥,通體玉白,煙絲卻并未點燃,閑閑地搭在他骨節分明的右手上,而那隻右手,每一根手指都戴着玄鐵所打造的指套,泛着冰冷而森寒的光。
那人随意把玩着煙鬥,使其靈巧地在手上轉了一轉,眼眸始終靜靜地望着鬧市正中那道纖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