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浸在小A的音色裡。
旋轉門裡出來一個人。
他捏着一根煙,耳廓旁貼着一枚手機。
他在聽着電話,不發一語,僅任由另一方在講話。他很快瞧見了站在綠植旁的我。
煙頭冒起火星點,照亮了一小圈範圍。
煙身素白,煙嘴是細膩亮黃色的,宛若珍貴的黃金。
我在商廈VIP煙酒店裡見過這種煙,國産的“金鑽”皇後。
它是匠工從煙葉中精挑細選而成的,傳言選中的概率是二百分之一。
我爺爺、爸爸也抽煙,但沒他抽得那麼高檔。
我爺爺用的是舊時年代生産的煙杆,煙杆下方是一個灰色布袋,裡面盛着自制的煙絲。煙杆很長,家鄉人的說法就是為了方便打不聽話的小孩。我記得自己七歲時,曾将鹽巴倒入了我很不喜歡的爺爺碗裡,他不知覺情況下嘗了一口,當場氣得火冒三丈,二話不說揮着金屬煙杆罰了我一頓。我的皮肉疼到骨頭裡,卻也開心得不得了。我的念頭就是:誰要嫌棄我女娃的身份,我就讓他不好過一點兒。
我爸爸不用煙杆,他抽的是細小便攜的卷紙煙,卷紙煙在九十年代就開始流行了。他平時都抽一元一包的劣質大前門,要是碰上喜事或者節日,他就改抽紅雙喜。他不自己買,時常派我去小賣部。我也很樂意去,因為我可以用剩下的錢買糖果和辣辣香。
可是,讓我沒料到的是,爸爸抽紅雙喜的專屬日子卻被打破了。那是發生在我媽入土的一個月後,我去墳地裡時,看見他就坐在媽媽的墳頭抽紅煙,我當時特别生氣和悲恸,沖動地想飛過去罵他揣他。在淡淡的煙霧中,他突然抹了一把眼睛,爾後将煙蒂扔在方才坐下的泥土裡。站起來,他佝偻着清瘦的身闆回頭瞅了一眼,後又垂頭走下山坡。我也搞不清楚自己那時為什麼躲在了麥地裡。
我赤着的胳膊和臉被麥芒的針尖紮了好幾次,癢癢的又痛痛的。我蹲在田裡,不敢發出聲,隻是眼淚像開了閘似的簌簌往下流,連續不斷的嗝竄上來,我捂住嘴巴又給它生生憋下去。
直至聽不見腳步聲,我才撥開麥子走出來,我走到墳頭,撿起了還殘存的有燃燒印記的煙身,之後用盡力氣撕爛它。細碎不多的白紙和灰色煙絲飄下來,有清淡的煙草味襲來,我不解氣,又擡腳把它們攆進泥土裡。
比起爺爺和爸爸,獨獨煞抽得要好一些。因為他的零錢比我多,所以他也是買得起農村裡比較貴的香煙。他的錢是俞姨經常偷偷往他包裡塞的。
抽煙好像就是男生獨立成熟的标志,有人為了精神麻痹,有人為了耍帥,有人為了社交應酬,有人單純是因為眼紅被傳染。
記事以來,我在老家就看過太多的大人聚在一起抽煙喝酒打麻将了,我一直以為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隻是當我從學校老師口中聽到,我才認識到抽煙所産生的尼古丁會對人體造成數以萬倍的毀滅性傷害,并且不僅僅對自己的,更對他人的。
我讨厭吸煙的爺爺和爸爸。
他們在燒錢,也在燒命。
最可悲的,煙明明是衆人心知肚明的毒瘤,大夥還是對它趨之若鹜。
那個告訴我們吸煙會有哪些危害的班主任老師也是,他在課間仍一嘴一口的抽着,完全醉然其間。
煙真恐怖,它讓人明知是毒藥還要去上瘾。
好在我的小A還能如此潔身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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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一下煙蒂,霧氣飄散到空氣中,逐漸消失。
“在看什麼?”小A問。
我别過頭。
“一個朝氣勃勃的帥……青年。”
我本來想說“帥富”青年的,中途立馬去掉了“富”。他可能比任何人都介懷這個,我不能用敏感詞彙拉大我們不近的距離。
我專注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微表情。以前不喜歡他時,我可以随心所欲說出任何一個男人并且不在意他的反應,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想知道他在意我的程度。
嗯,女人需要功利的惡毒。
他不是完全的雙眼皮,隻從中部開始往眼尾處的方向慢慢顯現出來。
我喜歡他的眉毛和眉骨。
他的眉形略有上揚,不笑的時候,會有丢丢嚴肅的感覺,但又和正統的劍眉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