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跨度這五年,翻頁而過。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很少有精力去回想起過往,不過,偶爾閑駐于某個街角的咖啡座,或是安置于辦公間的軟皮沙發上,或是開車等待紅綠燈的交替時,他也會憶起一些往昔的人事。比如他中學時代的朋友,大學時期的同學。
喜歡的有,不喜歡的也有,甚至還有可憎可惡的。
誰呢?
金雯應該算一個。
兩個人分手是在他去美國的第一個小半年。
她當時打來電話,目光躲躲閃閃的。
他有些好奇,這樣不安的樣子還是第一次遇見。
她說話斷斷續續,像以往那樣扯了有營養沒營養的東西。
他中途還笑了一下。
她的臉紅彤彤的,耳肉也是。
“你是有什麼秘密要講?”
她對着屏幕,藏了半邊臉,又偷瞥他一眼:“就是……就是……”
她的背影耷拉下去:“我……我喜歡上其他人了。”
他那時還沒反應過來,或許是聽錯了什麼。
她吐出一口氣,似乎藏在心底的秘密終于被釋放的解脫感。
他要用什麼詞彙來概括當時的情緒呢?對,空白。
眼中的她輪廓有短暫的模糊。他們兩個不僅僅處于不同的地域還有的時間。
他把自己坐穩在椅子裡,他需要一股力量去支撐他。
從交往的初期,他抱着可有有無的心态,後來情感加深,他也沒有什麼規劃,就一直這樣過着一天是一天的不去細想的日子。
未來,他真得有回避這個問題,隻要現在還在一起就好了。
坦誠說,他一直是有設計有安排的人,對待學業也好,對待工作也好,他不是特别聰明的人,但勤能補拙。他總比别人要花費更多得精力。
她不自信,他比她擁有更多優勢。
不可否認的是,他告白的那次,就非常自信的确認,那個姑娘一定會答應他。
為什麼呢?
或者骨子裡镌刻的優越感。
即使那時,她對着手機裡的信息傻傻發笑。可他覺得他一定會赢過那不知何方的人物。
不能排除的是,他内心深處有一個可笑自負的想法:哪怕結局是分手,那麼提出的也不會是她。
對面的姑娘不夠聰明,會狡猾的耍些看似無人發現的技巧。
對面的姑娘喜歡包裹自己,卻又會坦誠率真的展露自己的秘密。
對面的姑娘永遠畫着精緻的妝對着他,他吻上她時,唇上會印些她的紅唇膏。
她總害怕自己不夠美麗不夠配得上他。
他認為他很愛她,他隻是搞不清楚目前的混亂。
他想看清楚她,可是她已經給自己藏起來了,深深得躲在屏幕的後面。
她知道内疚。
她是個貪婪的家夥,恣意又潇灑。
她可以随意的說出她喜歡的對象,她可以大膽的提問他從前和誰交往過。
現在,她又可以吐露她的心思。
他愛她嗎,應該不是愛吧,隻是單純的喜歡。那麼此刻的痛感又如何解釋。
或許,僅因好比明明得到了滿風的試卷,任課老師卻突然說有一道題批錯了,從而錯過了獲得第一名的機會。
對,不甘心。她明明那麼弱小,她明明有那麼多不好的缺點,她明明有許多花花腸子。
憑什麼會由她結束?
良久之後,他們之間隻有無聲的空氣在流動。
他的呼吸重新找回來。他五指并攏放在扶手上。
他是個自尊心很強大的人,他不允許自己是被抛棄的那位。
“對不起。”她弱聲地嘀咕。
這是世界上最廉價的三個字。明知錯誤卻義無反顧的往别人的身上撒鹽。
“和你相處的曾經,我真得很快樂。”她又墜了一句:“是我不夠好,你會值得更好的。”
對,他不想自己顯得那麼狼狽,他要保持風度。他根本不愛她,他怎麼會因她而失去風度呢。
他冷靜的克制自己:“是陌生人?”
她沉默一了一小會兒,似乎下了決心:“是闫景炫。”
他的嗓音有點幹啞。
隻是,原來如此。
袁茉茉也是,她也是,她們骨子裡都是同類人。
他敗給了她們。
他當然不會挽回她。
他當然不會為了她而成為歇斯底裡的人。
這個姑娘是如此平凡,他為什麼要奢求呢。
人的靈魂是自由的,人的情感是虛無缥缈的。他無法操控她喜歡上誰。
但他可以把握自己,他可以不愛袁茉茉,不喜歡她,既然她可以喜歡上很多人 ,學習能力如此優秀的他也一定可以。
生活還在繼續,何況愛情也不是全部。
“我們以後可以成為朋友嗎?”她唯唯諾諾的問道。
情侶可以成為朋友嗎?
他好像聽了一個笑話。
他還沒回道,她就幹巴巴的笑起來:“你肯定不願意和我交朋友啦,我怎麼會突然這樣想。”
她眼神霍然真摯的看過來:“歸應舒,你也不是很愛我對不對,呀,怎麼會說那麼矯情的話,不過,也就是這樣了,你以後肯定會找到你互相心儀的對象。你那麼棒,在美國那兒肯定會認識更多出衆的女孩兒,而且,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嗎,你一定會飛黃騰達的。”
他打斷她的話:“我們分手吧。”是的,她還沒有提那兩個字。
最後,還是他赢了一把。
她愣怔住,嘴唇微張。
太可笑了,明明是她在陰射那兩個字,怎麼一副流浪狗被抛棄的失望表情。
他曾經去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西部,那裡有世界上最美的絢爛神秘的北極光。
他忽然想起生活的一些細枝末節。
在午夜的旅館裡,他們相擁而眠;在燈火闌珊的馬路上,他們緊緊牽手;在熱鬧鼎沸的街巷,他們快樂吃着烤串;在黑暗的電影院,他們躲在角落偷吻。
在極光飛逝的那一刻,他暗暗許下詛咒的心願:希望那小姑娘一生不安。
~~~~~~~~~~~~~~~~~~~~~
這五年,初始會頻繁得想起不着調的她,後來波瀾的心境已逐漸風平浪靜。
她的面孔由清晰變成模糊,她的聲音也漸漸淡化,似乎隻是一個印記。
連帶着最初最濃烈的好感也被稀釋成淡淡的白開水。
時間果然是最好的療養劑。
他會擁抱其他人,他會和其他姑娘接吻,依舊是豔麗的唇,精美的妝容。
17歲的愛情,21歲的愛情,還有現在的愛情越來越不一樣。
17歲他無所畏懼,一腔付出。
21歲他有了一些徘徊,懂得了克制有理。
現在的他更在乎的是享受欲望的快感,不會投入過多的情感。
分手之後的他,沒有一蹶不振。
情緒管理是他最出色的品質之一。
他依舊認真學習,堅持運動,合理飲食,積極社交。
分手之後的8個月,也就是學校的長假。他回家探親。
在到達首都機場之後,他沒急着買回家鄉的車票。而是心血來潮去了母校。
和走之前區别不大,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季節。
屋檐上,小道旁,草坪上,操場裡都鋪面了厚重的雪。踩上去,積雪發出喀哧喀哧奇妙的聲響。
他走過飯堂,公寓樓,教學樓,圖書館……
原來已經一年了啊。
有人在林子亭間堆雪人。
那場景似乎給他帶回了某個空間。
那個人曾在冰冷的圓桌上堆了一個半成品的多啦A夢。
她眨成星星眼,一臉逗趣的對雪人說:“嘿,我是大雄,你是我的多啦A夢嗎?”
他後來陪她去看了那部電影,影片的最後有一句很長很長的台詞:機器貓說:“太好了,太好了,我的擔子也能卸下來了啊!這樣我終于可以回去了吧?你這人真的是,又冒失又遲鈍還不愛學習,又弱勢又懶惰還猶豫不決,運動差勁還膽小又健忘,毫不可靠又怕麻煩,一點主見都沒有,學東西又慢,老好人,一得意就忘形,就會撒嬌,啊咧,這可怎麼辦,真是頭疼!”
她不是大雄,但他們有很多共同之處。
他是個成熟的男孩兒了,他沒有沉浸在故事結局傷感的氛圍中。
他回神看向身旁,他沒有看清她的全臉,她用左手擋住了大半張臉。
她的右手一直在無聲擦拭臉畔。
女性是更易被外界的事物所感動的。
出來時,她的頭一直靠在他的肩窩處。
“時間真快呀,又是一年了。”她還有點鼻音。
“嗯。”
“來年,我們再來一次這家劇院好不好?”
“嗯。”
整個城市銀裝素裹,紛飛的雪中,他們靜靜地往前走。
年輕的他們總喜歡作出諾言,然後一次又一次的違背誓言。
他沒有删掉對方的聯系方式,他不想讓自己在對方眼裡看起來那麼沒風度。
不過,也是想多了,朋友圈裡從沒有出現她的任何信息。她屏蔽了他。
他有惱怒,後來沉澱下來:生氣隻會意味着自己放不下。
他不會因為這樣一個過客而耽誤餘生的行程。
母親關切的打來電話問他何時到家,他抱歉的說暫時留宿一晚北京,明天晚上到家。
他一個人漫無目地的行走街頭。
大都市裡,永不缺乏忙碌的身影。五光十色的夜景吸引着無數的人前仆後繼。
這裡有什麼?
貪婪還有欲望。
社會發展超乎想象,不進則退。
他将手插|進兜裡,凝視不遠處的繁華與嬉鬧。
天橋上,有一個佝偻的老人在冷風中跪倒乞讨,行人冷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