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4年2月15日10點38分,在北緯31度東經121度的AD大廈,在獨屬于我的畢達哥拉斯圓内,我們——又再次相遇了。
在未來幾千年,甚至幾億年,在這個時刻這個位置所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多少人知曉,它不會被撰寫到人物的史籍上陳列在博物館内,也不會被拍攝到相機裡在電台上被播放出來。
但是還有我知道,在我還可以在這片土地上大口呼吸的時候,我會一直記得。
他的身姿和眉眼皆染着二月的清寒和外面暴雨的冷濕。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
我看到一個小醜,潦草的發絲,淩亂的妝容,皺濕的套裝。
他并未投射任何的目光在我身上。
他精緻的眉眼一直對着抹香鲸。
我的肩膀下沉,眸光變淡。
我捏起手指,攥緊手中的Lv包。
有人說過,一些傷心和難過并不是随時光流逝湮滅在常鱗市井的煙火裡,而是慢慢滲透到了心髒的深處,并且越走越深,直至深到神經再也感受不到悲傷了。
“歸總,這邊請。”
他的衣袖距離我的手背僅是小小的距離,隻要我側身,即可相觸。
我當然不會側身。
哪怕這樣,上帝還是出其不意的給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那個破損的Lv包倏然間失力般從腋下滑落。
“咣當”聲響,亂七八糟的小飾品從包口逃竄。
印有JW字樣的手鍊,也非常惡作劇的墜落。
不偏不倚,一個觸地,一個下踩。
在無數匠心獨運工人打磨的黑色皮革下,兩廂摩擦,發出咯吱的聲響。
明明細弱的仿佛不存在的聲音,卻仿若洶湧浪濤裡海獸的嘶吼聲。
沉甸甸的,威力強大到足以壓垮險峻巍峨的安第斯山脈。
停駐的腳步,或許一秒,兩秒,或許三秒。
那條手鍊,我第一次花費心力和金錢的手鍊,在和商家反複确認情況下長達半月時間設計而成的手鍊。
在精湛工藝的皮革和細膩幹淨的大理石之間,已經絲毫看不到它任何的蹤迹了。
它是不是也像我的心房一樣踩裂成了許多細小的碎片。
明明那些傷心和難過很難被挖掘出來,隻是當下陡然間,似有心狠手辣的鬼魅拼命的鑽到我髒腑的深處,拼命要把那些封鎖的名為悲傷的小盒子打開,然後如流水開閘似的奔湧到四肢百骸。
難過的原因太多了,這是自己第一次赤巨資購買的手鍊,是陪伴了自己長達三年的寶物,是每一次在失意迷惘時候都不曾離棄的珍品。
風、雨、光,似乎被施了法術,都被定格住了,世界一下停止了流轉。
他的皮鞋,他的風衣,他的身體也被冰住了。
森冷的靜默。
猛然間,抹香鲸嚴厲的聲音傳來:“小雯,趕緊收拾一下。”他目光一轉,對上歸應舒,然後覆上圓滑的笑意:“這是我們公司投資部的金雯,剛才路上出了一點交通事故。”
他僵硬的身姿微動,凝固的腳步擡起。
我看着那條剛經曆磨難的手鍊。
有陰影落在我的高跟鞋上、褲腳上,還有孤躺在地上的Lv包上。
他不發一言,但是我感覺他在凝視我。
是疏離涼薄的,還是冷傲鄙夷的?還是兩種交雜混合的?
那目光像無形的黑幕籠罩我,然後壓迫我、鉗制我。
隻要我擡頭,就能穿越六年的光陰,真真正正的再次與他對視上。
我要擡頭嗎?
我不是一個好人,有時候臉皮比地幔的厚度還要厚,有時候會躲在小窩裡惡狠狠紮小人,有時候會在心内瘋狂的詛咒欺負我的人。
我的餘光又瞅了一眼那條孤零零的手鍊。
也許沒有剛才醜陋的事故,抹香鲸打算直接略過我,而我也不會遭遇這種蜇人的氣息。
他的右手本來松弛的垂落在風衣的線縫處,不知不覺間,慢慢蜷縮起來,握成了一個拳頭,然後露出手背的青筋,似乎連裂風也難以鑽進去。
那些純淨的指甲都泛着清幽刻薄的冷意。
“小雯!?”抹香鲸不悅的嗓音再次如海嘯般卷來:“愣着幹嘛!”
“歸總見笑了,小姑娘估計還沒緩過勁兒。”
長久的沉默之後,突然有一道聲音傳來。
“能理解,應該是一個不小的事故。”他的嗓音裡透着一股輕蔑和冷漠,略一停頓,又淡淡道:“最好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比較好。”
“隻是受了驚吓,不打緊,”抹香鲸再次壓低嗓音:“小雯!”那裡面有克制的怒意。
質地華貴的皮鞋正對着我潮濕平凡的高跟鞋。
那工藝精湛的鞋頭微微翹起,而我的黑色鞋尖幾乎緊貼地面,一高一低,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如是上位者冷漠的注視下位者。
“歸總見諒,剛才失禮了。”我隻感覺這并不屬于我的嗓音,而是有一個同為金雯的替身者在代替我開口。
我曾祈盼他未來成為一個總,也相信未來某一天他會成為一個總。
隻是這一天卻如此迅速。
他用極短的時間就給自己擡升到了遙不可及的地位。
而我現在不能肆無忌憚的叫他‘歸應舒’,也不可以矯揉造作的喊他‘應舒’。
“歸總,咱們先上去吧。”抹香鲸用他稀有的柔和腔調建議道。
“歸總?”
一行人目光聚焦在小A的身上,有困惑,有迷惘,還有驚訝。
他的音色氤氲着一絲暗啞和渾濁,如是從浩渺深邃的安達曼海上穿過厚重的迷霧缥缈而來:“抱歉。”
我終是擡起了頭,我以為對上了那諱莫如深的眸子,隻是那漆黑的眼眸恰恰瞥向了另一側。
錯過的如此不差分秒。
他好像感知到了。
因為他的身形微頓了一下。
肉眼并不可見,我以為我看走了眼。再想深究時,卻是堅定果決的步伐。
擦肩而過的下颌線,細膩筆挺的鼻梁,那是我曾用指腹和指甲一遍遍描摹過的優美曲線。
那喉結如是被聖托裡尼伊亞教堂的工人專門雕琢過似的,正充滿誘惑地隐隐滑動。
裸在空氣裡的耳肉,我曾肆虐的啃咬過,一如他吮吸我一般,正冷漠地無視我向前行徑。
一切都離我而去了。
我蹲下來,拾起沾了老天爺淚水的手鍊。
手鍊攤在掌心裡,像隻枯萎的花瓣。
你還喜歡小A嗎,或者說你還喜歡名為歸應舒的那個人嗎?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Yes or no的問題,人的喜歡都不是永恒的,就像春夏秋冬四季的溫度永遠不是一成不變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