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想猛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懸挂在天花闆上的數盞銅燈,燈身大半被銅綠占據,細緻繁複的雕刻在黑暗中似乎是活了過來,若有若無地蠕動着。
燈裡盛滿了燈油,散發着一股雨後青地濕泥的香味,味道之濃,熏得嗅覺都有些失靈。
這是一間密閉的空間,約是吊腳樓内部,窗戶被封死,罡風簌簌,木條哐哐作響。
賈想的身體像是被碾輪壓過一般,他微微一動,便牽動五髒六腑,痛得他暗暗抽氣。
他平複了一下呼吸,心中喚着系統。
【系統,我怎麼暈倒了?】
腦海中寂靜無聲。
賈想喊了幾聲,系統杳無回音。
他心中有不好的猜測,蔔羅那雙鬼魅般的瞳孔如在眼前,引人深陷。
賈想摩挲着手心,光滑平整,并沒有血痂殘留的沙粒感。
到底是他受到鬼嬰的攻擊重傷,還是祝千齡——
且慢。
賈想強打起精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血印處,才得出自己為何全身泛痛的解釋——此等程度的疼痛,祝千齡與他之間的距離恐怕有十萬八千裡。
祝千齡去哪兒了?
安全嗎?
祝千齡的失蹤像是一把達摩克裡斯之劍懸在頭頂,賈想可不想六年之後的盒飯殺提前。
他撐着木闆,潮乎乎的,很是不适。
賈想半站起身,卻感覺有什麼東西擦着自己的手肘,抹了油似的,呲溜一聲滑了過去。
黑暗中,有白影一閃而過。
賈想撫過自己的手肘,刺繡流光微晃,肘彎有一塊濕哒哒的區域,沉沉地綴在褶皺間。
一縷乳白色的黏絲在雙指間拉扯。
黏液帶着一抹淺淡的香氣,賈想無端聯想到在霧中偶遇鬼嬰時,熒熒青苔揮發出的層層黴味,深吸一口,便讓人頭腦昏沉。
賈想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他催動體内的周天運轉,吸納入體的靈氣少之又少,渾濁髒污,無可用處。
他将過濾後的靈氣全部逼到自己的喉嚨處,咒印微微發亮,他與祝千齡之間的聯結重新挂起,但尤為微弱,随時随地都會斷開。
若是再遇到成群的鬼嬰,除非有人前來搭救,否則賈想必死無疑。
正當賈想思考對策之時,一聲嘶啞的摩擦聲響起。
“嘎達——”
木門被推開半條縫。
半片紅光從縫隙滲入,斜斜地落滿半面牆壁。
牆壁上挂滿了僵白色的面具,面具兩腮鼓起,塗着兩坨豔紅,潤着一線光滑的反射。
臉譜或哭或笑,或怒或樂,形态各不相同,它們擠在一起,不留一點空隙,半面木牆密密麻麻,有如浮起的雞皮疙瘩。
賈想隻覺得背後生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伸手輕摸面具,很滑,不知是由什麼材質制作而成。
森然、詭異。
事不宜遲,賈想決定先去尋找祝千齡。
他朝門口走去,身後好似隐隐約約地跟着幾道目光,盯得賈想汗毛直豎,危機感在心頭轟隆作響。
這種被凝視,被窺奸的惡寒感是如此強烈,賈想腦海中閃過無數貼臉殺的恐怖電影劇情,心髒像是被人用力地握住。
心跳聲震耳欲聾。
賈想放緩呼吸,輕輕地拉開木門,趁其不意迅速側頭,那抹注視卻憑空消失了。
房間空無一人。
面具挂在牆上,風過無痕,靜可聞針。
賈想不敢肆意開賭,一步跨過木門,逼迫自己吐納空氣中稀薄的靈力,全身經脈痛如破碎。
指尖繞過一絲靈氣,将門死死封住。
一張笑嘻嘻的白面與賈想猛地臉貼臉。
賈想被吓了一跳,往後踉跄了幾步,發現門後挂着一張與房間内重合的白面具。
紅光照拂在白面具上,彎彎的眉眼籠着一層陰影,兩頰塗抹着鮮豔的胭脂,襯得那張臉越發慘白。
看面譜,是在凡間讨喜的年畫娃娃。
這處連着一條窄小的樓梯,蜿蜒到樓下,樓下昏暗無光,看不清任何東西。
賈想掃視四周,發現右側牆壁上鑲嵌着一尊神龛,神龛兩側點着十二根珠光紅燭,金紅色的光搖曳着,照亮了神明的真身。
神龛上站立着一名女性神祇,她微笑着直視前方,眉心一點朱砂紅,薄紗裹着她曼妙的身軀。她一手向前攤開,掌心坐着一隻金蟾蜍,另一隻手抱着一個襁褓。
母性與神性,人文與自然,圓融一體,美得不可方物。
金蟾蜍在民間向來有招财進寶、鎮宅驅邪的寓意,襁褓自是求子的兆頭,這位神祇就是賴疙部落的信仰——宓娥娘娘。
宓娥娘娘的神龛兩側挂着數張白面具,這些面具錯落有緻,與宓娥娘娘擺放在一起,生有莊嚴與和諧的美感。
神龛的祭品是幾塊深棕色的靈芝,與咎語山交給蔔羅的籮筐裡的菌類一模一樣。
是太歲。
賈想咽下胃裡反射性翻湧起的惡心感,繼續仔細地打量着宓娥娘娘。
宓娥娘娘神像腳下還放置着一個木筒,筒裡插着數條木簽,估計是蔔算運途用的。
他不由得好奇,正欲拿過木筒,樓梯處忽然響起了木闆響動的聲音。
“咯吱——”
賈想屏住呼吸。
他調動全身機能去吸納靈氣,但這間吊腳樓裡的靈氣都在剛才被他吸食殆盡,再怎麼努力也一無所獲,賈想一隻手慌亂地摸遍全身口袋,也搜摸不出一張符紙。
完蛋了。
他緊緊盯着樓梯口,黑暗化成一圈漩渦,要将賈想的思緒溺死其中。
“嘎吱——”
聲音更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