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四搖,似山巒崩摧。
賈想腳底的地闆并未有四分五裂的迹象,這個恍若世界崩塌的動靜,更像是有人将手覆在洞頂,猜骰子般将山穴肆意搖晃。
碎石似斷簡殘篇,不成字句,稀稀拉拉地落下。
祝千齡安靜地躺在棺中,石子打在他勾起的嘴角上,也砸不去那一抹詭異的弧度。
事不宜遲,賈想當機立斷,将祝千齡抄膝抱起,往溪流奔去。
走前,他不忘朝傀嘉和車禾大聲喊:“把那兩人也帶上!”
隗嘉二人二話不說,背起被五花大綁的蔔羅和老者,跟在賈想身後逐步撤退。
溪流近在咫尺,賈想不經意間回頭望了一眼。
宓娥娘娘垂首微笑地矗立在穴中,石身被劈出道道雷霆電痕,漫天落石中,她侵受不住痛楚地屈了腿。
那顆頭顱四分五裂,眼睛直直對着賈想的方位,在滾落的泥石中,含着一種混濁的哀愁。
好似在挽留。
賈想心尖微顫,不再停留,他繞過洞門,沿着溪流流淌的方向跑去。
石屑墜入溪流中,滴滴答答,賈想耳邊擦過無數稀碎的碎渣,呼吸聲在密閉狹隘的空道中此起彼伏。
趴在傀嘉背上的老者咯咯地笑着,他口裡還在哼唱着歌謠,獨具特色的旋律在空道中蕩悠。
“月光光,月光光,伶仃客遇陌路郎。”
老者的聲音因長時間的嘶啞而變得幹澀,吟唱時走了調,嗓中似夾着一架風味悠久的口琴。
饒是性情最溫和的醫修,車禾也被身後的噪音吵得煩躁起來。
他低聲吼道:“别唱了!唱這個能讓我們活着出去嗎?”
傀嘉更是暴脾氣,她大聲呵斥:“老不死的還不閉嘴!出去後,陳師兄有的是手段讓你哭個夠!”
老者隻是陰恻恻地一笑,對二人的威脅不置可否,單是眼神銳利地盯着賈想的背影,把賈想盯得寒毛直豎。
“道曲曲,長悸悸,阿郎棺裡把笑揚。”
瞥見祝千齡在睡夢中仍保持的微笑,賈想靈光乍現,茅塞頓開——
這首歌謠的内容,似乎與他們的行蹤都對得上。
月光光,青苔散發的熒光。
伶仃客與陌路郎,他與祝千齡。
道路彎曲漫長,人心惶惶不安,祝千齡躺在棺中,把笑揚。
下一步是什麼呢?
下一個場景又是什麼呢?
下一個消失的同伴會是誰?
賈想雙手一緊。
老者還在低吟淺唱——
“天惶惶,地惶惶……”
洞中,天地都搖晃。
他的聲音越來越淺淡,尾音輕似歎息。
賈想想停下腳步,揪住老者的衣領,質問歌謠的含義,但無邊無際的落石在催促着他們離去。
溪流聲與點滴聲很快将老者的聲音淹沒,賈想跑得頭腦缺氧,耳朵似乎短暫地失去了功能,隻有抽氣搬的喘聲。
厚厚的青苔,奔騰的溪水,不知出路的人,都在掙紮,都在爆發。
賈想的腳越來越重,身子卻越來越輕,懷中祝千齡的份量似要與賈想的上半身一起騰飛,他隻覺得自己手中捧着一根羽毛。
輕飄飄的,沒有實根。
不過半刻鐘,賈想便跑進了一片漆黑中,天地已分不開,溪流向上走去,時而白亮亮的。
暗淡的白光終于出現在賈想的視角中。
一縷陽光,照在了林中空地上。
賈想認出,這是他們一行人最初休息所依靠的地方。
陽光大把大把地插在林間,溪水潺潺,有魚影遊于溪石之上,樹根才堪堪突破地表,青苔薄薄一層,野菌見針插縫地生長。
開不完春花春柳滿面樓。
賈想雙手扶膝蓋,喘着粗氣,喉結上的血印又在隐隐作痛。
他逐漸平息呼吸,腦中補足了氧氣,思緒才活泛起來。
懷中的祝千齡已經消失不見。
賈想已經見怪不怪,他按壓這自己的喉結,企圖壓住血印帶來的疼痛,但于事無補。
他朝前方最顯眼的遮天垂樹走去,決定解開謎團。
那顆樹很老了,比任何樹都要老,比賈想最初在霧中看到的模樣還要老,他們坐在這顆樹隆起的根部上休息,見尋魂盞光芒若隐若現。
他們跟着尋魂盞,在此地繞圈,從未離去。
賈想仰頭,病樹前頭,萬般春景。
春景簇擁着一個女人,女人與樹融為了一體,她如樹木一般高大,包容地擁抱着萬物。
女人身上,結滿了大大小小的果實。果實似顆顆粉白色的球,飽滿圓潤,在綠絲縧的撫摸下呼吸着,紫紅色的條痕若隐若現。
滿樹的太歲。
賈想站在她眼下,盯着女人。
她長着一張與宓娥娘娘相似的臉,眼角有一顆妖豔的紅痣。
“聞人公子——”
車禾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悶悶的,隔着一層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