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
賈想沉浸在那股濃烈的悲傷中,他沉默地站在這片混濁的天地之間,世界灰蒙蒙的,像洞中激起的灰塵蓋在山水上,什麼都看不真切。
他的身後聚集着身披蓑衣的寨民,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臉,他們沉默不語地盯着眼前的吊腳樓。
賈想背着手,在他們面前踱步繞了兩圈,這群寨民視若無睹,眼中隻剩下那一扇窄門。
他試探性地在腦海中叩問了一下:【系統,在不在?】
本以為會沒有回應,熟料一串滋啦的電流響起,熟悉的機械音歸來。
【宿主,請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賈想不曾想過在此處能接收到系統的回應,他頗有些驚訝——敢情他入的這場幻境,其主人也是穿越者?
是了,賈想再不反應過來,便要對不住過往累死累活上邏輯課的自己了。
水課,節節簽到,期末小論文。
賈想疲倦地揮去現代的記憶,組合着自己穿梭的所有幻境——
每一副更疊的場景,每一個人的不同說辭,系統的時靈時現,還有每過一個境便消失的同伴。
賈想猜測他正穿梭于同伴們的幻境之中,而沒有系統出現的幻境,其主人是原住民。
細數來,他們一行人中有三個人是穿越者。
這是誰的幻境?陳樂行,還是咎語山?賈想心中發毛,直覺告訴他,這兩人沒有一個正确選項。
他斟酌片刻,輕掃了眼雨中肅穆的人群,問道:【系統,我搶走祝千齡,離開山洞後,發生了什麼?】
系統卻詭異地沉默了,如果有實體,它的眼珠子必然心虛地咕噜咕噜忙活。
良久,系統斟酌着措辭,道:【宿主,你沒有離開山洞。】
提及此處,系統裝模作樣地哀歎:【宿主,非常感謝你能擁有拯救反派祝千齡的覺悟,但将自己陷于險境,實在不是個好勾當。】
【我把他們都送走了,我自個沒出洞,是也不是?】
【是,】系統發出一聲淺淡的歎息,【宿主與賴疙的巫師困在洞中,金蚊子忽然出現,宿主為了躲開金蚊子……】
系統有些難以啟齒,賈想覺得這機械還挺人性化,能從停頓聲中聽出幾分不忍與惡心的情緒。
賈想摩挲着下巴,一幀幀怪誕的影像在眼前翻開——那一團在他手中跳動的太歲如在眼前,他高舉着刀,在蔔羅笑盈盈的注視下,劈開了太歲。
他說:【我是不是鑽進了太歲裡?】
屋内傳來女人的呻吟聲,聽聲音,似乎有兩個臨盆的女人。
系統答:【是的。】
風雨鋪天蓋地,壓彎了賈想的眼睫,他隐約看不清前景,耳邊隻有女人痛苦呻吟的聲音。
直至屋内響起嬰兒的啼哭聲。
這聲啼哭似乎是聖旨,寨民們臉上頓時挂起興奮的笑容,他們張開手,熱切地朝着吊腳樓擁去。
這一副如癡如狂的場景,賈想似是回到了那一場除煞禮上,所有人圍着火架高聲慶賀,如登極樂。
賈想被他們撞得左右搖擺。
雨滴順着寨民留下的腳印,在地上擊打出一塊水窪。
賈想被沖撞得踉跄一步,腳下滑過流泥,整個人跌入水窪中。
雷聲千嶂落。
鳴如鳥雀高歌。
賈想站了起來,本該濕漉漉的衣裳卻暖烘烘地裹着他的身體,雨汽侵蝕的冷骨濕意褪去,他眼前是一座春色撩人的賴疙寨。
一陣胭脂香味掠過鼻尖,賈想轉頭,隻見一名衣袂飄飄的女子持劍走過,她身側綴着一個到腰際的孩子。
“母親,此處便是你的家鄉嗎?”
女子笑了起來,眼角紅痣生動紛飛:“是了,你當初便是在此處出生的。我今兒帶你來,是讓你來見見你姨母。”
孩子嘀嘀咕咕道:“這兒同仞州可不一樣……”
話語間還有幾分不情不願。
女子正是彤娘,她歎道:“若是你姨母的孩子還活着,想必你與他會相與得很好。”
孩子仰頭看着母親,他有着一副與母親如出一轍的眉眼。
“姨母的孩子怎麼了?”
彤娘不再說話,隻是握緊孩子的手,步伐仍如年輕時那般娉婷多姿,腰間的玉佩微微搖晃,與仙宴請柬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蒼樹難以窺見百年後遮天蔽日的樣貌,萬物生機勃勃,南海未分裂前,到處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兩百年前,前任仞州州主的夫人攜子返鄉,”一道熟悉的男音從耳後飄至身前,“不幸身亡,屍骨無蹤。”
賈想若有所感地轉過頭。
果不其然,聲源正是最初失蹤的人——
蕭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