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窩着一個人的感覺是很奇妙的,靠得近了,就會嗅到一股溫熱的香味,許是沐浴時添的皂香,許是衣物上的熏香,又或是體香。
賈想卻聞不到祝千齡身上的味道,或許他們用的是同一種熏香,不分你我地交融纏綿,賈想才嗅不出。
他隻覺得祝千齡身量瘦削,攬在懷裡時,像小獸一樣蜷縮着,微不可察地蹭來蹭去。
一個極其依戀的動作。
賈想抿唇,将吸在祝千齡頸處的青絲撈了出來,五指作梳,慢條斯理地梳理着。
夏日苦悶,主殿各處貼了制冷的符篆,地闆踩着都覺得寒氣逼人。
近幾個月,祝千齡一直在接受賈想的靈脈梳理,半邊身子的靈脈被他清空了污垢雜質,隻是靈海損壞得厲害,靈脈時常陣痛。
榻上沒有棉被,賈想恐祝千齡凍着,熄了大半符篆,拂開紗窗,月照棂台,屋外深夜蟬鳴。
賈想輕輕地攬過祝千齡,他回憶起幼年長輩哄他入睡的模樣,取過閣上擺着的折扇,為祝千齡扇着風。
輕一陣,緩一陣。
祝千齡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他半夢半醒地睜着眼,賈想眼眸已經阖閉,銀絲肆意地流淌在身上,恍若神仙。
神仙會為他扇風麼?
不會的。祝千齡迷糊地告訴自己。
會給他扇風的,隻有賈想一個人。
恍惚間,祝千齡蜷縮的身子變緊了些許,睡意無聲無息地籠罩着他,白日裡心中滋生的那點不愉快,也被慢慢吞噬了。
折扇無聲地合頁,擱置在床角。
賈想調整着位置,發覺衣領勒住他的後脖頸,垂頭接月光一看,祝千齡的手正緊緊攥着他的領口。
一聲無言的歎息。
賈想側着身,就着安撫祝千齡的姿勢,墜入了夢鄉。
蟬鳴空林。
仲夏的蟬太聒噪了,賈想耳畔滿是蟬尖銳嘈雜的尖嘯聲,心中越發的煩躁。
他潛意識地捂住耳朵,可嘈雜聲并未因此衰弱,反而變本加厲,細聽,還混雜着各種人聲,無不凄厲癫狂。
無數的橙黃落葉被碾碎,窸窸窣窣。
賈想被擾得不堪其憂,蹙着眉,低聲呵斥:“有完沒完?”
熟料,嘈雜聲有如敞開閘門後奔騰不息的洪流,賈想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完全聽不到原音。
賈想惱羞成怒,壓着嗓吼道:“擾人清夢,成何體統?”
他憤怒地睜開眼,想給制造噪音的人一個教訓,入目的卻不是屋内溫柔缱绻的雕花床,而是一面發黴的冷牆。
角落生出了蛛網,爬蟲若隐若現,不見天光,灰暗,幹冷,孤寂。
徹骨的寒意取代了仲夏夜裡的悶熱,賈想被凍得打了好幾個寒顫。
然而最讓賈想難以忍受的,是全身上下如針紮的刺痛。
他忍着劇痛,努力地睜眼,掃視四周,才發覺自己被鎖在一間牢籠中,空間狹隘,四周密密麻麻地刻滿了符紋。
這些符紋手連手腳連腳,從牆壁延綿到地闆,詭異森然。
近乎一個月的惡補,賈想認出了符紋的含義。
獨來獨往,獨生獨死。*
是箴言,還是詛咒?
賈想不敢深想,将剛才冒出的無數念頭全都摁下,想要挪動身軀,可身體就像是灌了鉛,沉在原地,一動不動。
頭頂忽有聲響。
輕巧的腳步聲響起。
一段微涼的指尖拂過賈想的額角,賈想的頭被一隻柔荑之手撐了起來,女人手上的長甲戳着賈想柔軟的下颚。
溫水浸潤的面巾還蒸騰着霧氣。
“可憐孩子。”女人輕輕歎息。
失重感裹着嗡鳴灌入耳道,賈想的腦袋鈍痛炸裂,他有些忍受不能,發出了難抑的呻吟。
“很痛嗎?”女人撫摸着他的頭發,扯得賈想頭皮發疼,“莫慌莫慌,我來了,我來帶你走了。”
“千齡,我來帶你走了,你不用再受苦了……”
賈想如聞驚雷。
他的這具身體,是祝千齡的?
這是祝千齡之前的生活嗎?
原著中空白的部分染上了色彩,灰色肮髒的格調還不如空白。
女人的面容模糊,但聲音卻很清晰:“好孩子,餓了嗎?”
一股強烈的飯菜香,激起了賈想的食欲,胃部的灼熱越發明顯,其痛矣,有如鈍刀刮過陳年骨殖。
無法言說的心疼,堵得賈想喉嚨一陣辛辣。
祝千齡餓得太久,吃飯都沒有力氣狼吞虎咽,隻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米飯,材質偏硬的肉類,卻怎麼也咽不下去。
女人撫摸着祝千齡的臉,憐愛道:“再待些時日,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的。”
祝千齡咀嚼的腮一頓。
“真的嗎?”
音調奇異,聲音嘶啞。
女人收回手,堅定地說:“真的哦。”
難言的欣喜瞬間沖暈了祝千齡的理智,一眨眼,眼淚嘩嘩直流。
女人警惕地打量四周,拎起食盒,道:“我先走了,我還會來見你的。”
賈想借着祝千齡的眼,目送着女人匆匆離去的背影,虛弱地阖上了眼。
倏忽間,鼻尖萦繞着一股腐臭氣息。
再次睜眼,牢籠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