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斐溯連回頭看一眼後桌那個會偷偷盯着他的人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坐在病床前看着這個昏睡了一天的爺爺,一聲不吭地聽着周遭幾個人的争吵,床上的還在躺着,站着的已經在争遺産的歸屬了。
一個比一個期待親人的死亡。
斐溯看着爺爺幹枯的手,他其實同樣需要錢财和權力,但不應該是用這樣不體面的方式,即便他對這個半路的親人也沒什麼感情。
可确實是爺爺将他從那個所謂父親的手裡搶了過來。
不然,他都見不到紀洄了。
床上的病人咳嗽了兩聲,夾槍帶棒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去推開斐溯,擠到病床前七嘴八舌地喊着“爸”和“爺爺”,一直站在一邊沒加入混戰的女人們懷裡抱着小嬰兒,也湊了過來。
斐溯冷冷地看着這一幕,摁了牆壁上的呼叫鈴。
醫生和護士來得很快,請了幾次病人家屬出病房都沒有用,還是老人家發話才一個一個地挪了出去。
斐溯沒動,他被擠離病床旁邊之後就站在角落,醫生護士看着他也沒有說什麼,給病人做了例行檢查,确定情況穩定就離開了病房。
于是那一群人又擠着醫生護士沖了進來。
“都走吧,小溯留下。”斐水生靠在床頭,閉着眼朝這烏泱泱一群人随意地揮了揮手。
又是一片表達不舍的認親聲,斐溯半垂着眼,鞋子上還有紀洄故意踩的痕迹,他心神微動,想到紀洄昨天晚上站在陽台上那麼久,也不知道生病了沒有。
“要讓我說第二遍?”斐水生睜開渾濁的眼,他一隻眼睛隻有白眼球,睜開的時候帶着壓迫感。
斐溯沒理會周圍投來的眼神和突如其來的關愛,隻是關好門,走到病床前等爺爺的指示。
斐水生看了他一會,又閉上了眼,雙手交握放在床單上,拇指轉着圈:“把你放回他身邊,開心嗎?”
“比在‘戒同所’開心。”斐溯沉默了一會兒,知道他看不見,還是挂着恰到好處的微笑,這是爺爺要求的面具。
“那不叫‘戒同所’,叫開放式性教育。”斐水生低啞地笑起來,“你,不是學得挺好的嗎?”
“畢竟要接你的任。”斐溯聽了這個神經質的笑,臉上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
“那現在你學會什麼叫‘求不得’了嗎?”斐水生沒認可他這句話,隻是睜開眼看着這個傳聞中“他寵愛的孫子”。
“沒學會。”斐溯回答得很快。
斐水生忽地收了笑容:“很誠實。但是那可不行,好不容易讓你有了‘愛恨’,離成為‘人’還差得遠。”
斐溯笑容不變,不置可否。
“那讓爺爺猜猜,你有什麼想要的呢?”
“我現在隻有一個美好的願望。”課間,朱益站在講台上擦黑闆,擦完開始發表演講,“就是國慶快點到來。”
“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年中秋在國慶假裡面。”
“什麼?你這話讓我覺得我好像活在夢裡。”
“三天的藝體節都結束好幾天了,這才真的跟做夢一樣。雖然我腦瓜子裡面還循環播放着運動員進行曲,噔噔噔的。”
“還有閉幕式呢,可以期待一下。”
“閉幕式我們班出什麼節目啊?”
“答應我,斐溯和紀洄不一定要技壓群雄,但一定要豔驚四座好嗎?”
“期待期待!”
“先期待期待你們國慶之前的月考吧。”預備鈴敲響,嚴厲拿着一摞卷子和上上周教師節大家送他的新保溫杯走進教室,正好聽見這幾句聲音格外大的話,他毫不留情地擊碎孩子們的美好幻想,“睡覺的人前後桌喊一下,今天連堂做測試,提前做完的可以直接去吃飯。”
“啊——”沒睡覺的人聽到考試就開始喊了,一個比一個聲音大,聽到後面這句更是哀鴻遍野,畢竟九十分鐘要做兩個小時的題量,還是嚴厲自己出的BT題目,除了紀洄就沒幾個能每次都提前做完。
雖然今天紀洄的前桌不在,但是任誰被這麼一嚎,睡死過去了都能被嚎活。
他心髒一邊突突突一邊抓着亂糟糟的頭發睜開眼,看着前面一直都整齊得不像話的抽屜,再看到桌面上堆得亂亂的試卷和學案,紀洄默默地站起身接過湯文昌遞來的試卷。
他本來想直接坐回去的,想到斐溯看到這麼亂又要難受,順手就給他整理了一下。
嚴厲也注意到他這邊,閑聊一般開口問了句:“斐溯還沒回呢?”
朱益回這種話就很積極:“嚴老師您都不知道,我們就更不知道了,他也沒......我們也沒辦法聯系他啊,又沒手機,他沒跟您說請幾天啊?”
嚴厲用卷起來的一本教材敲他腦袋,明顯對他說話的真實性存疑,也沒揭穿:“他也沒跟我說要請幾天假啊。趕緊做你的去,上次第一題三個班就你一個做錯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我那是填錯答題卡了!”
“這你還好意思說。”
“哈哈哈——”
“心情好了就都趕緊做!”
嚴厲一邊說一邊走到紀洄後邊,伸着個脖子看紀洄這一次從哪一題開始做起。
他高一監考紀洄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孩子每次做數學題都不會從第一題開始,一般是第四題或者第五題開始,但是每次做完這兩題中的一題的時間裡,前面的題目他也做完了。
這次是第四題,紀洄在第四題後面寫了個答案,寫完之後沒停頓一下,直接把前面三題的選項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