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三個問号的彎裡各寫了一個字,頭也不回地把紙丢回去。
紀洄看着上面三個字,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答案,但還是不免有些心口發疼。
看着來來往往的大人們,小孩子難免會對長大後的自己有所期待,比如期待能夠自由地吃任何自己想吃的,期待去往外地讀書工作,期待離開父母自己一個人住,以及會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會想要享有超市的所有權和支配權,覺得坐在咖啡廳裡敲電腦很酷,學着電視裡的閱兵隊伍敬禮,看完果凍廣告也嚷嚷要去當宇航員。
改變社會都不夠,還希望自己能夠改變世界。
十歲的小溯和小洄一樣也沒例外,也和大部分小孩子想得一樣偉大。
紀洄有段時間拉上斐溯,天天跟在住醫院裡養病的一位老教授後邊跑,拿着老教授在看的《時間簡史》,硬是要他教自己書裡面那些關于宇宙的奧秘是怎麼來的。
老教授對于他們這兩個小學都沒念的孩子很寵溺,跟對自己的親孫子一樣,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反正有求必應,有問必答。
一直到答不上來,就會笑呵呵地來一句:“這就得靠你們以後去探索了,因為我們現在都還不知道答案。”
斐溯對什麼都興緻缺缺的樣子,也很少開口問什麼,但聽得很認真,紀洄則大言不慚地跟他和老教授說自己要成為一名像霍金那樣的物理學家。
一直到老教授去世。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看着相識的人離開世間。
所以那段時間他一度很抗拒這些東西,但斐溯卻開始更深入地去了解那些晦澀又深奧的定理和理論,在某個深夜,将假睡的他從床上拉起來,認認真真地從宇宙爆炸講到黑洞,像是帶他一起走過了時間起始點和時間終結。
從那個時候開始,紀洄覺得斐溯才會是那個探索世界改變世界的人。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紀洄不再恐懼手術和死亡。
到了初中,斐溯的物化生也好得格外突出,單論物理競賽和生物競賽,他都比紀洄要好,在上面的積極性超過了大多數事情,紀洄覺得斐溯是真的很喜歡。
所以現在“他不讓”三個字尤其刺眼。
紀洄都能想到他是怎麼樣專斷地替斐溯做好以後的決定的,根本不用考慮喜好和意見,隻能按照他的想法來。
幹涉斐溯所有的人生走向。
越想越煩,紀洄還是将成績單粗暴地塞進了抽屜,一眼都不想再看。
下了第三節課是高一高二的大課間,今天雖然溫度不高,但是沒下雨,他們都被趕去了操場跑操。
走在“大逆不道”上,紀洄還是沉着一張臉,雙手插在口袋裡一直往邊上挪,一句話也不跟人說,其他幾個都不敢來詢問他怎麼幾分鐘就變了臉色。
隻有斐溯知道原因。
他有點後悔,還不如用之前編好的理由,哪怕會一眼被看穿,讓紀洄對他的不誠實翻個白眼生個氣也好過現在一個人生悶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騙他。
斐溯卻不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紀洄的事情上就經常挺蠢。
就像小時候看見紀洄為了一位老人哭得晚上都睡不着的時候,他靠着記憶力和搜索引擎,慢慢地拼出了老人家跟他們講的時間起始和終極理論。
記住一篇稿子就去紀洄跟前背一篇,希望他可以不再傷心。
一句安慰的話也不會說,隻是背着兩個人都還搞不懂的物理知識。
蠢得沒邊。
思忖了一會,斐溯穿過擁擠的人潮,走到最邊上的紀洄身旁。
他拿出兜裡的東西遞到紀洄眼前,裡面以前裝的是創口貼,現在漸漸換成了糖。
看着斐溯手心裡的硬質糖果,紀洄有端遷怒,涼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很明顯地寫着“你幹什麼”和“别來煩我”兩句話。
斐溯笑得比平時真實,直接剝開彩色的玻璃紙,将糖果塞進紀洄沒怎麼抗拒的嘴裡。
“怕你不高興,沒說一句最要緊的理由,也是三個字。”
斐溯的話沒頭沒尾,湊過來偷聽的幾個人根本聽不懂,心裡都想着這難道就高興了嗎?
但紀洄聽得懂。
他含着糖,朝他挑了挑眉,意思是我看你能編出什麼花兒來。
斐溯笑意加深,跟兄弟似的自然地攬住紀洄的肩膀,在他耳畔,聲音很輕。
“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