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起的沙塵卷着枯草掠過官道,蕭允碩貼着馬車以一種防禦的姿态護在最前面,一雙黝黑的眸子眺望遠方。
江辰經驗老到,不過有蕭允碩在等人在他确實不敢輕舉妄動。幾日接觸下來侯府的三位小郎君俱是人中龍鳳,行事極有章法,難能可貴的是這三位之間的親密與信任。
他暗中悄悄給自己的親信打去眼色,這些人都是老油條子,一個眼神過去,那些人立馬四散開來,離着不遠不近,看似在捉拿流民實則隻是在那裡打轉圍堵,既不抓人也不放人走,打眼望去都是很忙的樣子,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職場的規則,誰幹誰知道!
“郎君!”江辰跟着蕭允碩也護在馬車前面,試探道,“逃走這些大多是世家那邊的人,若是讓他們走了,日後隻怕不好交代!”
其實他是故意往重了說,畢竟這些人是要送到六鎮,所有文書憑證都在蕭家人手裡,就算逃出去了,沒有憑證,蕭家人說這人死在六鎮那他就是死在六鎮!
蕭允碩心底默默算着時間,好半晌才下令“大人才是這裡的定海神針,今日盡可能留活口,我挺好奇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江辰颔首領命直接策馬到前面開始指揮,“曲大、曲二你們幾個去西邊,老安你帶人把東邊圍住了,記得草叢裡頭都仔細檢查着,莫要讓人鑽了空子,這些流民能抓則抓,負隅反抗者殺!!!”
他嘴上說着狠話,卻遲遲沒有抽出佩刀,單手掄鞭子沖進人群,其餘人學得有模有樣,大家都沒有抽刀。
“這人倒是有點意思!”蕭允瀾安撫完李夫人,對着蕭允碩笑意盈盈地說道,“常年混迹在軍營的老油子,揣摩上峰心意的本事倒是不俗!”
蕭允碩也跟着笑,點評道,“就是膽子有點小!”他不發話,江辰便當真不敢越俎代庖,全然忘了他自己才應該是此行的頭頭。
“吹毛求疵!”蕭允瀾轉過頭看着前面,阿碩不愧是伯父親手養大的,傲嬌的小模樣都學了個十乘十。
二人說了兩句閑話,便都住嘴不嚴,臉上原本的輕松笑意漸漸消失不見。
混迹在流民中的幾個格外細皮嫩肉的人相互對視一眼,終于等到了。有江辰帶人加入,那些個手無寸鐵隻知逃命的流民自無力抵抗,眼見局勢呈現一邊倒的趨勢,前面一人突然轉頭惡狠狠對上後面追逐他的官兵。
“狗官,你們不得好死!”那人身材瘦弱,長得文質彬彬,聲音卻是刺耳至極,他轉過頭鉚足力氣沖着官兵沖去,目的明确,就是官兵腰間的佩刀。
官兵也沒想到,他都放水讓人跑了,這人還會轉頭過來奪刀,一時不察還真讓這瘦麻杆子得了手。
“你們在枷鎖上動手腳,世家奴仆的枷鎖比那些勳貴出身的重了兩倍不止,你們根本就沒想着讓我們活着進入六鎮,這都是你逼的!”王承安手裡握着長刀與官兵對峙,環視一眼四周,繼續大聲說道,“我今天就是拼上我這條命也要讓我爹娘逃出去,爹娘,孩兒不孝了!”
說罷這人直接閉着眼舉刀沖向前面,那官兵暗道一聲不好,急忙就要躲閃,那麻杆子怎麼會知道枷鎖鐐铐有問題?不過更讓他心驚的是,這人一嗓子下來,旁邊的幾個年輕流民學得有模有樣,搶刀的搶刀,搶不到刀的舉起手上還沒有解開的枷鎖當武器,一打一打不過那就二打一!
就在他還沒有想好對策時,一道利劍破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他反應過來躲閃時長箭已經擦着他的耳邊直射那麻稈子的命門!
擡頭望去隻見蕭允庭站在馬背上,手執弓箭,眉眼冷凝殺意畢露,搭弓射箭行雲流水,一連射了三箭才高聲道,“所有人抱頭蹲下,膽敢違抗者殺無赦!”
三箭連射,跑在最前面三人應聲倒下,趨避利害是人的本能,逃竄的流民有一瞬間遲疑。
這時,流民中傳來一道聲音,“去了六鎮也是死,還不如死在這裡,為我妻兒拼出一條活路,啊!來啊!!”那人大喝一聲,轉頭沖向旁邊的官兵。
一石激起千層浪,僅僅犧牲兩個人,他們就鼓動了流民中所有的青壯年視死如歸地跟着他們反沖。蕭允庭暗啐一口,果然是被鬼鑽了空子,那些流民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他直接帶着黑甲衛大開殺戒。
逃命是逃命,厮殺是厮殺,凄厲的叫聲不絕于耳,一直待在車廂裡的盧今安終于再也按捺不住。
“蕭郎君如此鎮定自若,讓人敬佩!”盧今安掀開車簾,目光冰冷地直直落在蕭允碩身上,見蕭允碩将李夫人的馬車牢牢護在身後,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他頓時怒火難壓。
要對世家出手大可以正大光明地來,用這些無辜流民作筏子,那些原本可以安居樂業的人流離失所,如此行徑他看不上。
他為人正直,昔日看不上琅琊王氏的手段,今日也看不上這些勳貴的反擊。是的,這一切在他看來就是永安侯府不滿檢籍一事,所以故意在半路解決這些從世家中抄檢出的流民,一為防止世家在其中安插釘子,二是借口對世家發難,甚至如今流民逃竄在他看來都是蕭允碩自導自演。
當初勳貴有意拉世家下水時,是他主動請纓接下這差事,無非是對這些無辜遭此劫難之人略盡綿薄之力。
看着蕭允碩兄弟二人如此提防的模樣,盧今安嗤笑出聲,“郎君還有不放心的嗎?”盧今安眼裡的嘲弄幾乎要溢出來,似笑非笑道,“郎君一聲令下,誰還敢靠近這馬車不成!”
“哼!”蕭允碩高坐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盧今安薄怒的面容,緩緩勾唇道,“大人這話說得好生有意思,難不成大人懷疑我賊喊捉賊,故意演這一出戲?”
“難道不是嗎!”盧今安提劍下馬車,還不等走到蕭允碩面前就被黑甲衛攔下。
黑甲衛本就人高馬大,如今身穿甲胄,騎着高頭大馬威風凜凜,他們面不改色直接将盧今安攔在三尺之外,為首之人名喚鹿隐,更是直接将手中的偃月刀橫架在盧今安頸前,冷聲警告道。
“膽敢再上前一步,死!”
盧今安沒想到蕭家人如此目無王法,刀刃橫架頸肩,陣陣涼意傳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如今誰為刀狙誰為魚肉。
他目光冰冷地掃視着周圍的一切,外面的紛紛擾擾好像與這裡分離開來,他面無表情上前一步,目光堅毅,脖間猛地傳來刺痛,留下一抹鮮紅,随之而來的便是脖間冷意瞬間的消散。
刀向後挪了!
他進一步,鹿隐的刀便退一步。
果然,他賭對了,蕭家人留他有用,不會也不敢輕易殺了他。
盧今安目光緊緊盯着蕭允碩,未施舍半點眼神給面前的鹿隐,一步步走到蕭允碩面前。
“大人好魄力!”看着站到面前的那人蕭允碩由衷誇贊,盧今安脖子上的那抹血迹無法讓人忽視,蕭允碩的目光也不自覺被其吸引。
文人瘦弱,卻也铮铮傲骨,脖頸更是修長,線條柔順,青筋在皮膚下隐隐起伏,如今染了紅,更有一種莫名破碎的精緻感。
“我或許應該謝過郎君不殺之恩?”盧今安言語刻薄,整個人就像是随時爆發的獵豹,容不得人半點近身。
蕭允碩微微擺手,鹿隐直接收刀退到蕭允碩身後。“鹿隐也是職業所在,大人勿怪!”
“呵”盧今安壓着怒意,“郎君還不收手嗎,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流民四竄,死傷無數,已經有了足夠的理由追究他失職之責,甚至借題發揮為難琅琊王氏也是足夠了!
蕭允碩輕笑一聲,繼續說道,“出了事便是我蕭家作亂,沒出事便是大人看護有功,在大人心中似乎對蕭氏意見頗深!”
“不是你們又能是誰!”盧今安嗤笑出聲,手中佩劍再次被攥在手裡,緊了又緊。
四周黑甲衛一直虎視眈眈,見他再次提劍,都不約而同将手中武器對準他。
蕭允碩搖頭失笑,“大人,容我提醒一句,斷案是講究證據的,可不是大人在這裡空口無憑!”
盧今安提着劍,環視四周将他牢牢圍困的黑甲衛,最終也隻是咬牙咽下這口惡氣,兵不在他,權不在己,就算此時争赢了又能如何呢。
而後,他鬼使神差地聯想到當朝局勢,說是三足鼎立,可是無論是世家還是皇帝,從始至終都未沾染兵權半分。若那蕭翎忠君倒也罷了,偏偏那人的狼子野心從不加以掩飾。
他猛地擡頭看向蕭允碩,若當真如此,無論是世家還是皇帝隻怕都是被蕭翎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老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