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架上新抽的嫩芽在風中簌簌輕顫,嫩綠葉片折射着春日的細碎光斑。
白逸尋一襲玄色長衫靜坐在花影裡,指尖摩挲着泛黃的竹簡,銀白發絲間漏下的陽光亦無法驅散眼底的陰霾。
青鸢齋今日格外喧鬧,仆役們擡着雕花檀木家具穿庭而過,将主居正房拆得七零八落——這般陣仗顯然出自蕭沐卿的授意,分明要将二人再度同房的消息宣揚得人盡皆知。
當描金燭台被擡過回廊時,白逸尋的獸耳微微發顫。
那燭台分明是喜房之物,這般大費周章究竟是要做給誰看?林軒宇?四大家族?抑或是要讓送密信之人以為控妖術生效,自己已對蕭沐卿言聽計從?
晚飯過後,白逸尋不得不按照蕭沐卿的安排,走進了那間重新布置的房間。
門扉開合間,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裡的布置竟與前一世他們在忘憂澗所住的山洞有七八分相像。
粗粝的石床替代了雕花拔步床,藤蔓從石縫間蜿蜒而出,玉石地面換成了濕潤的青苔,竟在這雕梁畫棟的主房裡生生營造出幾分洞窟的野趣。
但終究有所不同,前世素白的紗幔如今換成了層層堆砌的紅绡,案頭并蒂蓮燭台燃着鲛油,暧昧的光暈在紗幔間流轉,将整個房間渲染得愈發旖旎。
白逸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他抓緊手中早已準備好的竹簡,繃緊脊背走到案前。
今夜他要在燭火下通讀權謀策論,或許能借此抵禦那揮之不去的不安。
"吱呀"——門樞轉動聲驚得白逸尋脊骨發僵。
下一刻,骨瓷茶盞落在案上,龍涎香混着奇異茶香撲面而來。
他擡眼便見天青色袍袖拂過燭影,骨瓷壺嘴懸着一線琥珀色茶湯,在日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金芒。
"嘗嘗看。" 蕭沐卿推過茶杯,笑意染着三分春色漫過眼尾朱砂痣,"凝靈泉露水配幻靈樹新芽,特意為你調的。"
幻靈樹的新芽,向來珍稀無比,唯有頂尖的權貴才有機會得到寥寥幾錢。
在這個微妙的時刻,蕭沐卿拿出這樣一杯精心調制的茶,誰也不知道其中究竟藏着怎樣的心思與算計。
“怎麼?不敢喝?若是我想在茶裡動手腳,晚飯的時候就做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對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尖漫不經心摩挲杯沿。
白逸尋垂眸盯着琥珀色茶湯裡沉浮的精純靈絲,喉結滾動。
他何嘗不知,以蕭沐卿的手段,即便不喝這杯茶,對方若想動手腳,自己也防不勝防。
猶豫片刻後,他緩緩端起茶杯,杯沿觸唇的刹那,竟似觸到對方永遠微涼的指尖。
杏花清甜裹着甘露的甘冽在舌尖炸開,幻靈新芽的醇厚靈氣順着喉管漫入四肢百骸。
心中正贊這茶韻清絕,醉貓草的慵懶氣息突然翻湧上來,将他的靈台浸得酥軟。
他對醉貓草極度敏感,對方分明知道。
驟然捏住茶杯,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蛇遊,若蕭沐卿假戲真做,他怕是真的忍不住要與對方同歸于盡。
對方卻低笑出聲,指尖輕輕點在他發顫的獸耳上:"放心,隻加了一片醉貓草,你最近太緊繃了,少量攝入可以安神,不會讓你失态。"
白逸尋運轉妖力細細探查,發現醉貓草的效力果然被壓制在靈台清明的界限内。
茶是不敢再喝了,他放下茶杯低頭繼續研讀竹簡,忽覺耳畔傳來對方輕聲開口:
"阿尋,不要對我戒備這麼深好不好?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隻是害怕再次失去你。”
呵,倒成了他委屈。
白逸尋敏銳地意識到對方是想與自己“坦誠相對”,與其徒勞反抗,不如将計就計探出自己想知道的。
指尖捏緊竹簡邊緣,他忽然擡眼看向蕭沐卿:"這書卷太過晦澀,我有些難懂,可以教我嗎?"
對方微微一滞,随後揚起的笑如同春風化雨:“當然可以”
白逸尋指到'同欲者相憎,同憂者相親'處,問道:"若有人假意同憂,實則包藏禍心,該當如何?
他特意選了這句,是想借此質問對方為何口口聲聲說幫他,卻仍有諸多隐瞞。
蕭沐卿顯然聽懂了機鋒,笑容漸漸斂去:
"我以為為你謀劃好一切,給你你想要的,你就能像前一世一樣天真直率。
但不管我怎麼努力,你依舊不是以前那個滿心滿眼隻有我的崽崽了。"
在搖曳的燭火之下,那人長睫微顫,深眸恰似深潭破冰,暗流湧動 。
白逸尋的獸耳如驚弓之鳥般陡然豎起,燭火在瞳孔裡碎成跳動的金芒。那些被殺死的攻略目标的殘影突然在腦海中閃現,他後頸寒毛根根倒豎,仿佛有冰錐順着脊椎緩緩刺入。
難道蕭沐卿終于對他失去耐心了?
"你怕我?"蕭沐卿深不見底的瞳孔裡,浮現出冰層碎裂般的紋路,聲音帶着幾分刺痛,"你覺得我連你都會殺?”
冰涼的指腹輕輕貼上他的左臉,帶着細不可聞的戰栗,那人的聲音随着燭火搖曳,像極了前世哄他喝藥時的語調: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此生摯愛。
我隻是受不了你離開我,受不了你冷落我,更受不了你背叛我。
若說之前的強硬和威脅如同利刃割肉,此刻的信誓旦旦卻像浸了蜜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