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沉靜良久。
皇帝揉了揉眉心,閉目長歎。
現如今喪子之痛早已耗盡了皇帝所有的心力,對于旁的事暫且也不欲追究,于是他擺了擺手,叫衆人都退下了。
離開之時,三皇子故意放緩了腳步,與殷伯玉并肩。
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幹,就這樣仍舊沉浸在悲痛之中,而後,與殷伯玉視線對上了,在那一刻,他哭泣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得意、挑釁的情緒。
在沒有被其他人發現之前,他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不費吹灰之力,引得禍水東流,他很得意呢。
“二哥哥,你怎麼了?”五皇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顯然被接連發生的事情吓到了。
殷伯玉拍了拍他的手,将視線收回,淡聲道:“沒什麼,走吧。”
他們離開崇安殿時,天空已然破曉,遙遠的天際泛起魚肚白。
再過不久,太陽就會從東邊升起,而此時,背後的崇安殿仍舊還籠罩在夜幕當中。
殷伯玉踏着高聳的階梯緩緩而下,含着些早晨獨有濕氣的晨風輕緩拂過他的面頰,吹起幾縷墨發。
他淺淺吸了一口氣,在緩緩吐出之時,唯一有的念頭,就是睡個好覺。
被匆忙叫入宮中,又迅速回到了王府。
殷伯玉踏入府門時,雙腿已是不堪重負,眼睛也再睜不開了。
草草洗漱後,他便倒在床榻之上。
原以為會迅速入眠,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睡不着,腦中思緒萬千,滿心皆是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煩憂。
*
一日後,大皇子身死的消息正式昭告天下。
王府上下開始着手準備大皇子後事的各項事宜。
管家奔走于府内各處,采買喪儀所需物件,統籌人手、分配差事,忙碌非常。
敏親王差人傳信,話裡話外透出着暫避鋒芒的意思。
殷伯玉将他遞來的信紙湊近燭火,看着那行“兄喪結黨,必遭猜忌”的字句,若有所思。
自己不避嫌,也早已有人耐不住性子,想把自己往下踩了。
在這之後,又過了三日。
清晨晨霧還未散盡之時,城門已經悉數開啟。
那二十四人擡的漆黑棺椁在素白幡幔中緩慢前行。
沿街百姓伏地叩首,哭聲混雜着道士的搖鈴誦經,聞之莫不叫人心情沉重且壓抑。
殷伯玉與衆皇子公主站在一處,迎接大皇子棺椁歸朝。
他的身前是大皇子的妻妾們,皆是如花一般的年紀。她們低着頭,抽泣着,頭上帶着的白布随着顫抖的肩膀輕晃,殷伯玉瞧了她們一眼,心中難免為她們感到惋惜。
這場喪事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步入正軌,已經過了兩月有餘。
殷伯玉重返審文院時,窗外的秋海棠早已經落盡,倒是庭院裡銅缸中的殘荷還立着幾根枯莖。
他再次坐在審文院的工位,撫過桌案上的鎮紙,竟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桌子很幹淨,上面一塵不染。應是有人日日打掃着。
對面的座位空蕩蕩的,本以為歸來時就能馬上見到那人,卻在到了之後才想起來,他今日輪休,不來審文院上值。
殷伯玉在坐在座椅之上,卻遲遲未着手處理公務。
他反複摩挲着案卷的邊角,想着,如今算起,多久未見了?
隻能從親信口中聽聞他隻言片語的消息。
下值之後,敏親王邀殷伯玉在聚客樓相見。
先前為了避嫌,一次都未見過,如今喪期已過,敏親王才終于發來了邀約。
殷伯玉如期赴約。
待門窗緊閉、閑雜人等悉數退去後,敏親王臉上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了。
“早半年前,誰能料到竟有這般的天賜良機?” 敏親王仰頭,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随手将酒盞重重擲在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響。
“殿下,連老天都在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