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裡斯不耐煩地跺了跺腳,火車站的嘈雜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就像是在腦袋裡關了一隻振翅的甲蟲,讓人煩躁不安。站台的挂鐘指向了三點,而本該達到的火車卻依舊沒有個影子。
“嘿,同志們!”一旁戴着棉帽子的老頭向他衣着并不體面的同伴們抱怨,“這該死的天氣竟然沒法讓人安靜!這裡是鬧市麼?啊?成何體統!”
托裡斯把手揣進筆挺的軍裝,向站台走了幾步,就像是熱切地盼望某個人到來一樣,但内心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等他稍微遠離了人群,他才想起來自己所行的目的,其實這個目的不算太糟,如果沒有遇上這樣的天氣的話。唉,為何自己會在這個大雪天來火車站接一個ZG人呢?
對,一個ZG人。
在莫斯科的時候,托裡斯就見過了好幾個ZG人,他們前來留學,不論高矮胖瘦都無一例外地長着一雙忘了睜開的眼睛。不過這沒什麼不好,隻要這些ZG同志保證自己的眼睛别在這冰天雪地裡凍住就行。
在托裡斯自己講給自己的笑話中,火車終于緩慢進站了。
人群開始擠向車門,準備做上上下下的交換,乘務員的哨子“噗——噗——噗”地吹了起來,人們嘴裡的熱氣簡直呵到了彼此的臉上。
為了表現熱情,托裡斯也往前走了幾步,開始漫無目的地搜尋黃皮膚,小眼睛。
時鐘指向了三點四十,這列火車隻會在列甯格勒車站停留五分鐘,這五分鐘顯然已經過去了,火車拉響了汽笛,乘務員也紛紛回到了車上。
“該死!”托裡斯張望了一番,“别是坐錯了車吧!”
“您好!”
生硬的俄語。
托裡斯回過頭,眼前的人讓他略有吃驚,是因為他筆挺的英國款的大衣,還是因為他外套領上的水貂毛皮,或是因為他那雙大眼睛,托裡斯有點說不上來。
“您好!”ZG人看了看四周,沒有看到其他穿着軍裝的人,因此他露出了肯定的表情。
“您好!我是托裡斯·安德烈耶維奇·羅利納提斯。”
“您好!我是王耀。”王耀伸出了手,“很高興認識您,羅利納提斯同志。”
托裡斯松了一口氣,這位王耀同志的俄語語調雖然糟透了,但他已是他見過的說得最流利的ZG人。
“您學過俄語?”
“學過兩年。”
“哦,那您的俄語說得相當不錯了!”
“您過獎了,之前我一直在DG,所以學習俄語相對容易。”
托裡斯再次瞟了他的高級套裝一眼,表示深信不疑:“這裡太冷了,王耀同志,我代表布瓊尼軍事通訊學院來接您。喏,請把行李給我吧,車就在火車站外面,您知道,我沒法把它開進來。”
這位同志可能還并不精通俄式笑話,他并沒有笑,隻是态度禮貌地将行李遞了過去。
積雪讓列甯格勒的公路濕滑難行,托裡斯降低了汽車的檔位:“啊,王耀同志,我們九月就開學了,所以現在宿舍已經全部安排好了。您住的地方雖然離我們有些距離,但是并不遠。而且還有一位同學和您同住,他隻比您早來了半個月。”
王耀點點頭:“來之前,維克多·瓦西裡耶夫·别裡亞耶夫教授和我通過電話了,感謝學校給我做了特别的安排。在ZG雲南前往莫斯科的路上幾乎都是戰區,這耽擱了不少時間,真是給學校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你們是我們的貴賓麼。”
列甯格勒高大的古典建築群逐漸被抛到了腦後。托裡斯似乎并不熱心于介紹那些沙俄式的建築,他指了指眼前:“您看,咱們學校就在那裡,這一片都是學校。您的宿舍在河邊,您一定要記住河的名字,您看到了,列甯格勒全是河。列甯格勒大學就在瓦西裡耶夫斯基島的第二街,隔得并不遠,有空可以去逛一逛。”
漫天的風雪将遠方的建築模糊成了一片,王耀并不能分辨出那所謂“離得不遠的列甯格勒大學”的輪廓,于是他放棄努力,将注意力轉移到眼前這棟獨棟的三層建築上來。
托裡斯關上了車門,扛起了行李:“啊,對了,他叫伊萬·伊萬諾維奇·布拉金斯基。”
托裡斯将鑰匙遞到了王耀手裡,正準備借着這個機會好好地給布拉金斯基同志做個完美的介紹,布拉金斯基同志卻在這個當口自己出現在了宿舍的大門口。
“伊萬!現在是上課時間,你為何還在宿舍!”
對方沒有理會托裡斯的驚呼,隻是淡淡地瞥了托裡斯手上的行李一眼:“樓上的門我沒有關,靠外的床是空着的。”
“你要去哪兒?”托裡斯扛着行李,并不方便轉身。
“圖書館。”似乎是走了很遠,對方才敷衍地回應道。
“羅利納提斯同志?”
“您叫我托裡斯吧,”托裡斯也想化解這份難堪,“不過您還是叫他布拉金斯基比較好,哈哈。”
這次的笑話ZG人似乎聽懂了,他也笑了笑,但顯然對布拉金斯基的話題不是太感興趣,他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我對學校不熟悉,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見到别裡亞耶夫教授。”
啊,對了,這個人還算是自己半個老師呢。托裡斯把行李拖上了台階:“别裡亞耶夫教授是我們的機械課老師,他下午應該沒課,一會兒我可以帶您去他的辦公室。”
王耀将鑰匙插進鎖孔轉了幾圈,不算很舊的宿舍門被打開了,房間内并沒有他想象的暖和,至少沒有暖和到能讓他脫下外套。
房間在三樓,旋轉的樓梯讓人想起了法國建築,但四周的擺設并不精緻,總的來說标準得沒法比标準大學宿舍更标準了。房間比較大,靠暖氣的床已經“被占領”,王耀脫掉手套,扔在布拉金斯基交代的“靠外”的那張床上。兩張床并排放着,中間的巷道裡放着一個小小的鬥櫃,鬥櫃上有一瓶酒,這種酒在DG不常見,應該是傳聞中的伏特加,酒瓶雖然是滿的,但顯然被擰開過了。
床尾正對着窗戶,窗前是一張兩人用的寫字台,一半空蕩蕩,另一半整齊地放着些書。房間内幹燥卻陰冷,整潔得像沒有住人。
“您看,這是衛生間,每個房間有一個,浴室不大,但是夠用了,這根水管千萬别碰,這是熱水管,裡面隻有熱水。”托裡斯打開廁所門又關上。
“謝謝。”
不得不說,這位是王耀踏上這片土地以來遇到的最熱情的SL同志了,當然,上了酒桌之後的除外。這位友善和藹的SL同志事無巨細地帶着王耀把基礎設施看了個遍,這才放心地帶着王耀下樓去見他一心想見的教授。
别裡亞耶夫教授的辦公室比那棟宿舍暖和得多,但教授本人的熱情就不好說了。
“您好,小夥子,”别裡亞耶夫轉過頭,“托裡斯,你呆在這裡幹嘛?還是上課時間呢,别磨蹭了。”
托裡斯不敢嘟囔,灰溜溜地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這幫蠢貨,”别裡亞耶夫拖出張椅子給王耀,“您在電話裡太客氣啦,您是我的助教,理應享受教師的待遇。要知道,沙俄時期早就過去啦,現在并不是每個教授都有助教的,您說我是不是要感謝社會主義制度呢?畢竟我有幸見到了您。”
“教授,隻要不涉及到舉杯慶祝就行。”王耀脫下大衣坐了下來。
“哦,”别裡亞耶夫眯了眯眼睛,“也許真得喝一杯,我竟然迎來了一個有趣的小夥子,您要來一杯麼?有趣的小夥子,您要知道,現在要找一個風趣的人得多麼的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