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洛暮來說,尋找一個未經訓練的人實在太簡單不過。
她沒費多大勁就在街邊的一處長椅上找到了陳硯澤,那個女孩仰面靠着椅背,一隻手輕輕地搭在臉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洛暮不急着走到好友身邊,她隔着一條步行街凝視陳硯澤,同時自己也在出神。
她覺得有很多事情要去思考,要去解釋,她要費一番口舌,同陳硯澤說清所有的誤會。這都是亟待解決的要事,但當洛暮注意到遠處漸漸暈染開來的黃昏時,她忽然就懶散了。
傍晚時分整個世界都活過來了。街上已經有了支起攤子的小販在叫賣,受到誘惑的小孩甩掉母親從店裡跑出來,他們從洛暮身邊竄過,繞過這個一動不動的怪人,邊奔跑邊好奇地回頭看她。
黃昏之中,洛暮的臉龐有種神秘的美感。小孩子們疑惑地盯着她,他們是最分得清美醜的群體。但他們無法描述這個女生給他們的感覺,它絕非是某種簡單的美醜能夠概括的。
那一瞬間他們腦中閃過很多無法理解的意象,譬如某朵他們誕生以前就凋零的玫瑰,譬如一輪正從海底緩慢升起的瑩亮天體,在前文明的夜空中它被稱作月亮,照耀每個不曾被烏雲籠罩的夜晚。海面波光粼粼。
他們尚未開悟的大腦裡,這些業已逝去的偉大碎片一閃而過。
小孩大叫着扭頭向前跑去,迎面撞上技高一籌擋住去路的母親,這群小孩發出哀嚎,求饒着耍賴着,最後逃不開被提溜起離去的命運。
筋疲力盡的父親懶洋洋地跟在他們身後,男人手裡大包小包是他們家庭今天的戰果。
這是夏日末尾的一個黃昏,洛暮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普通人應該擁有的惬意毫無煩惱的黃昏。
因此她才格外驚奇,明明眼前一切都欣欣向榮,可她望着歡樂的人群,心底竟無端生出一種朝不保夕的哀歎,以及眼下無所作為而帶來的髀肉複生的自責。
陳硯澤放下手,她看見了站在對面的洛暮,但她沒有動作,兩人隔着一條街道遙遙相望,默然無語。
洛暮忽然轉身走進一家店鋪,陳硯澤一驚,站起來下意識想要去追她。可洛暮很快又出來了,她手裡拎着兩杯果茶,朝這邊走來。
陳硯澤在觸及洛暮眼神的刹那,又坐回椅子上了。
“喝嗎?”洛暮在她身邊坐下。
“什麼口味?”
“你肯定能猜到。”
“我猜是葡萄的,你對它一向鐘情。”
“正是如此。”
她們沒再交流,倚着各自那頭的扶手喝果茶,氣氛沉悶。
過了一會,洛暮率先開口:“硯澤……”
“我知道你要來說服我了,而且你最後總能說服我。其實當初你在望淵進修的是洗腦而不是軍事吧。”
洛暮搖搖頭笑了,陳硯澤咄咄逼人的時候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時候陳硯澤低聲說:“抱歉小暮,我知道不該這樣。但——唉——但我很擔心啊,我不能沒有你。”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陳硯澤放下果茶,轉過來直視洛暮的眼睛,“你不明白,且你不在乎。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失态嗎?因為我剛才覺得你好像也會像那個女生一樣,哪天突然把我甩了一走了之。”
“絕無可能,我們的友誼遠比那些感情牢靠得多。”
“可我覺得你就是這麼想的。你知不知有時候我覺得你藏了太多心事,你思考的很多事情都不會告訴我。”
陳硯澤說着就冷笑起來,“你說不定某天就突然萌生了一個宏偉的計劃。假如那計劃中沒有我的存在,好,你就會不聲不響地把我留在身後,不管我是否想要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