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容擡手示意殿内的人都下去,他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這才回了國主的話。
“每日都熱鬧的很。”
國主瞪着眼睛看莊容,但莊容仿佛看不見一樣,不由想起莊容不受寵的那些年他是如何對待自己這個兒子的,國主終是歎了口氣,“你打算如何?”
“講和。”
“何人為使?”
“兒臣親自去。”
國主審視着莊容,“你這是……”
“兒臣不會讓出那半壁江山。”莊容擡頭望向窗外的一輪明月。
“這并不容易。”
“我們有籌碼不是嗎?”莊容悠悠道:“質子衛熠,該讓他歸國了。”
衛熠,大餘國皇子,留在文江國為質已有五年。
“若是大餘在乎衛熠,就不會一路攻伐,大軍的兵鋒直指京都。”
“大餘是不在乎一位皇子,畢竟那位國主有許多皇子,但讓衛熠歸國,以他的謀略,他自有辦法讓大餘止兵。”
國主有些不滿莊容的做法,“你在放虎歸山。”
莊容笑道:“我助他歸國,他保我文江國江山,這是雙赢的買賣。而且,讓大餘的朝堂熱鬧起來,他們才會沒有精力惦記旁的。”
國主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此事你來決定吧。”
“父皇安歇,兒臣告退。”
莊容正要離開,國主又忽然叫住了他。
“父皇還有何事?”
“隻這一份籌碼,還不夠。”
“那依父皇的意思?”
國主的嘴裡吐出一個名字,“蘇文善。”
莊容的眼睛一眯,神色有些不好看,“蘇将軍為國為君且屢立戰功,此次戰敗并不是蘇将軍之過。”
将蘇文善下獄,他已經覺得有失偏頗,但奈何他父皇聽聞戰敗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置蘇文善,他阻攔已經來不及,他這位父皇直接昏了過去,不給他開口求情的機會。
“蘇文善殺死了衛胥最喜歡的小兒子,衛胥對他恨入骨髓,帶着他的人頭去見那老家夥吧。”
“父皇将定蘇将軍何罪?”
國主指了指床頭擺的一個奏折,莊容拿起來一看,這是鎮魂司黃溫遞上來的折子,上面羅列了蘇文善謀反的罪證。
已經半身癱瘓的國主此時竟手撐着床,搖搖晃晃坐了起來,燭光搖曳下,他那渾濁的眸子裡晦暗不明。
莊容發覺,自己似乎從未看透過他這位父皇。
他父皇蒼老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内響起,聲音幽幽,如一縷輕煙飄忽。
“你替朕拟旨,蘇文善謀反,誅九族。”
*
八月十七,夜,赤潼關外。
蘇載言和大哥三弟坐在一輛馬車裡靜靜等着消息。
過了一會兒,蘇載言坐不住下了車,眺望夜色中的群山。眼前就是赤潼關,過了赤潼關,便入了大餘的境内。
夜色中的群山宛如一個沉睡的巨大怪物,靜靜橫卧在大地上。
要想過關,并不容易。
蘇父前去尋找一位守關的老友幫忙,請他助自己一家過關,留他們在這裡等着。蘇父原想孤身前往,但蘇母執拗,跟着一起去了。
蘇載言心中擔憂,如果那位老友還不知道他們被誅九族之事還好,若是知道了,就可就不好說了。
“希望一切順利。”
蘇載言摸向懷中,那裡有一塊油紙包着的碎掉的甜糕。
八月十五,誅九族的旨意下達,那個時候他們一家窩在馬車内,心情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樣的,隻是見蘇子昂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甜糕遞給他。
這甜糕是因為他嘴饞,央着府裡的廚娘就給他做了幾個,走的時候他揣了一塊在身上。
蘇子昂年紀小,大家都沒把蘇家出事的消息告訴他,蘇載玉隻哄他是出遠門。
雖然他很想吃這塊甜糕,但他知道,二哥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吃甜的。
蘇載言很感動,但他一個人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吃甜糕?
為了讓蘇載言沒有心理負擔,蘇父提議不如把甜糕分了吃了。
于是甜糕被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五塊,大家都立即沒有吃,而是留了起來。
晚上他留在外面守夜時,蘇父蘇母大哥和三弟先後趁别人不在的時候把自己那塊甜糕塞給了他。
他手裡甜糕的分量又變成了一整塊。
蘇載言心道:如果能順利過關,他回頭要把這塊甜糕供起來。
忽地一陣大風起,風吹得細沙碎石亂飛,雜草貼地。
蘇載言的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大哥,我去前面看看。”
他掀起車簾朝裡說了一聲,也不等他大哥答話,轉身就走。
等他找到父親和母親時,眼前的場景讓他全身血液瞬間凝固。
十幾個人在圍殺父親,夜色中的父親單手提着一把刀眼睛赤紅,發髻散開,淡青色的長袍被鮮血染成了深色。
他的母親手中握着一柄長劍,正在應付三個人的圍攻。
蘇父一眼就看到了蘇載言,沖到蘇母替他擋下了攻擊,同時背後又中了一槍。
“玉娘,我給你開路,你帶着孩子走!”
蘇母眼睛瞬間紅了,她咬着牙點點頭,在蘇父的掩護下跑到他們的馬車邊上,兩劍砍斷了套馬的鞅,翻身上馬就朝蘇載言跑過來。
“上來!”
蘇載言被蘇母拉上了馬,向前飛奔。
蘇載言聽到了刀槍入肉的聲音,他回頭看去,蘇父面朝着他們跪在地上,不知道多少長槍長刀紮在和砍在他的身上,三四支長槍自後背而入,又從胸前貫出。
蘇父口吐鮮血,仰着頭眼睛死死盯着他們的方向,嘴唇一張一合。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蘇載言知道他說的是快走。
蘇母喊道:“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