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針不以為意的轉過頭,想看是哪個人物在此時攔住他。卻不想,看見那樣的臉。
萬裡針的腳步停住,風定,雲止,他于千重張記憶中的面龐認出眼前這張。
“我們,見過。”萬裡針神色略帶躊躇,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說出這句話,畢竟,那樣的相逢,似乎并不順遂。可他還是說了,為了曾經的那人。
遊千蹤三步并作兩步匆匆上前,聽到萬裡針的話,并不詫異,他在這城中與萬裡針擦肩而過興許是有的事。隻是,他記不得罷了。
“神醫還能記得晚輩,真是晚輩的幸事。”他恭敬作揖,因有事相求,便長話短說:“還請神醫能夠為我一位友人看診。”
萬裡針失笑,他擡手撫須,眼光在眼前青年身上打量一圈。
“你不記得我。”萬裡針的語氣十分肯定,畢竟,他的醫術萬無一失。
遊千蹤蹙眉,起身問道:“晚輩與前輩在何處見過?晚輩記性略差,實在憶不起來了。”
萬裡針為方才那張字條之事焦急,此時與遊千蹤見過後,匆忙擺手,正色道:“你曾經施恩于我,我也報答你了,我們已兩清了,此時有事相求,恕我難以應承。”
遊千蹤丈二摸不着頭腦,不理解萬裡針的話,但他決計不會讓萬裡針一走了之的。
“神醫,常言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遊千蹤情急之下,在萬裡針震驚的目光中跪了下去,“可是,與我友人性命攸關,救人之事迫在眉睫,我不在乎這點面子,隻求神醫看在我誠心誠意的份上,去見那人一面也好。”語畢,便稽首叩拜。
“那人想必與你關系匪淺,老夫也不是冷心腸的人。”萬裡針略一沉吟,上前扶起遊千蹤。“若是那人命不該絕,我權且救了便是。”
萬裡針的話裡也沒有說救不救,隻言晚間到遊千蹤那會一會這個友人。
遊千蹤心中稍定,念及親眼所見的神醫的仁心,覺得此事十分有把握。他自去了那簡陋的茅草屋中,來不及休憩便為狀若死人的司徒律井擦洗灰青面頰上的虛汗。
熱乎乎的巾帕所到之處,遊千蹤的眼光自然追逐到那裡,擦到眉眼時,他便想,原來司徒的眉眼這樣的深,眼睫似乎比自己要長些,擦到臉頰時,他便想,司徒比初見時要瘦削不少,當指尖随着巾帕遊移到榻上人唇角時,遊千蹤的眼光也定在那裡,而後一路逡巡到司徒冒着青色胡渣的下巴。
然後是突起的喉結,掩在衣襟内露出半截的鎖骨。
蓦地,男人低下頭去。
“鎖骨上真的有痣,方才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男人點點頭後就直起身子。原本平靜的神情變成有些苦味的笑意:“我從前,是喜歡女人的。”
“我這樣,你肯定會覺得奇怪,我也會覺得。”
“剛才,真的,有想過,親你。”
他知道,沒有人會聽到,所以說的肆無忌憚,聲音帶着苦悶,由此知道,他的心情也十分苦悶。男人似乎想明白了,緊皺的眉頭舒展了,在金色的夕陽輪渡到司徒的身上時,男人歎息了。
“你——,好了後,就不要再留在我面前,我怕我會傷心。”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真好,我的兄弟。”唯一的親近,便是此時他大膽的舉動,将彼此額頭相抵,這動作算不得什麼,卻也是最親近的距離了。
***
疾風卷落葉,足尖點地,飛逝三裡地,趕到那城隍廟裡。
這破廟已慘敗不堪,時人難以想象到就是這樣的破落地方,在十幾年前,卻是香火鼎盛之地。
那時候,南邊洪水過後,瘟疫四起,哀鴻遍野,北地之人便将所有的城隍廟供起,以祈消災解難,救治萬民于水火。
而今,南北分立,黨同伐異,再也沒有當初和睦的景象了。舊廟棄,新廟起,此處,人煙罕至。
萬裡針匆忙趕到之時,廟中依舊是凄清的模樣,但他踏過門檻,直走上前時,卻看見了袅袅燃燒的三炷香。
她來過,萬裡針幾乎是一瞬間笑出聲。
我的娘子,她來過,她終于來了。對于他們,沒有太晚。萬裡針真切的想着。
“娘子,你在何處,為何遲遲不現身?為夫真是激動,我們,真是好久沒見了。”他焦急的朝四周呼喚。一點也沒有在人前老成持重的樣子,眸光亮如孩童。
“萬裡針,我在此。”一道冷冷的聲線傳來,那冰冷的聲音穿過層層帷幔,也穿越數重年,來到萬裡針的耳邊。
“娘子。”萬裡針笑着,笑着,難看的笑紋垮了下去。
“莫要再叫我娘子,我與你早已和離。”聲音的主人從房梁上一躍而下,身姿輕飄飄墜到地面上,她眸光平靜的看向那個聞言露出哭相的人。
“是了,是了,我不再是你的夫君了。”萬裡針喃喃,失魂落魄的模樣。
“韻兒,你......”萬裡針強自斂去眸中的哀傷,斟酌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