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船頭底部被炸藥炸出一個小洞來,一時半會雖不會沉船,但此時蘇沫和顔暮的腳底下已經彌漫上海水,船身已傾斜了大半。
事不宜遲,顔暮緊握着蘇沫的手,牽着她疾步往船尾方向走去。
一隻漁船安靜地停在最後方的海面上,船上留有一人接應,見他們行來連忙加快速度将船劃近。
顔暮率先跳下船,轉身去接蘇沫。
隻要視線範圍内有能落腳的地方,即使掉進海裡都不用怕的蘇沫抓住顔暮的手,隻借了點力,雙腳便穩穩地落在了漁船上。
進艙不久,一排熟悉的黑色薄底靴已從快要沉沒的船上相繼落下,秩序成排,中有一領頭的黑衣人踏步向前,拱手低聲沖船艙内禀報。
“報告陛下,船上一共九人,八名大和國倭賊,一名本地漁民,已有三人死亡,其餘六名全部活捉,請您示下。”
顔暮一直緊握着蘇沫胳膊的那隻手這才松開。
蘇沫都被他捏疼了,這會才得空甩了甩胳膊。
朝廷皆知從太祖起就直接聽命于皇帝的影武衛,他們有最高的巡察緝捕之權,是鎮壓在朝堂内外一把最鋒利的刀。而影武衛四小隊,是太祖皇帝留下來僅皇帝本人知曉掌控的一隊特殊暗衛,更是大顔曆代皇帝暗夜中最重要的心腹。
蘇沫知道,顔暮沒有一來就直接動手,反而自己先潛伏進來假裝被俘,讓影武衛的人伺機而動,定是覺得江南官場内出了問題,想先來探探虛實。
果不其然,影武衛從船上各艙内搜出來的箱子裡,除了金銀财寶,還有一艙藏有大批的火藥。
蘇沫出聲驚呼道:“這船上居然還真有專門的彈藥庫。”
說完她不由有些後怕,慶幸的是倭人似乎不敢造成太大的動靜,不然以這大半船的份量足以把他們炸成粉末了。
那顔暮怕是古往今來頭一位,死後連屍體都找不到,将身體魂魄歸為大海的皇帝。
船艙外,那些倭賊已經變成了一排五花大綁的粽子,被影武衛按頭跪着。
“一群沒腦子的混賬倭人,非要吃飽了撐的帶走不該帶的人,活該沒命,留下那個胡子,其餘的割了頭斷了手腳,丢到深海去喂惡鲨。”
顔暮随意說出口的話,卻是隻有常年身居高位者才擁有的生殺予奪。
緊接着胡子被拖了下去,一聲被捂住口舌痛苦的悶哼,随即海面一朵浪花打過,人便沒了蹤迹。
那船夫驚恐喊道:“好漢饒命,小的瞎了眼不識泰山,老爺們請将船上的财寶都拿去,隻求求放我們一條生路啊!”
顔暮波瀾不驚的聲線裡滲出寒意:“憑你在船上說的那些話,就夠你有命進诏獄沒命出來的份。”
诏……诏獄!船夫白眼一翻,竟活生生被吓暈了過去。
少年清冽的嗓音被海風挂成鋒利的薄刃:“記得好生伺候他。”
黑衣人拱手應答:“是。”
蘇沫眸光微動,餘光偷瞧了他一眼。
少年眼眸晦沉,瞧着很是可怖,和印象中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她自是不會憐憫這些異族的性命,隻是顔暮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如此不掩殺虐心,顯然是真動了怒氣。
船隻很快就重新停靠到了海岸邊。
海風蕭瑟,浪花一朵朵打在岸邊,一次次浸濕了沙礫層。暗夜中,顔暮與蘇沫一前一後的掀開簾子,從船艙内走出來,再次踏上陸地。
她正是少女抽條的時候,已經有顆小樹苗樣了,雖然穿着最為簡單的粗布素钗,那頭烏發卻養的極好,面容柔白的發光,難掩嬌色。
少年年歲不大,個子比蘇沫高不了多少,像個芝蘭玉樹的翩翩佳公子,卻已經多了一股攝人的氣魄,在這樣的威壓之下,蘇沫竟絲毫不畏懼于他。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什麼話都不說,就有股說不出的熟稔。
影武衛幾個人低下頭去,不敢揣測她的身份,更不敢再多看一眼。
“顔暮。”蘇沫瘋狂沖他擺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回去再說。”
有其他人在,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顔暮的确已經在這邊耽擱了許久,不說要瞞宮裡那麼多人,肯定也瞞不住德海公公那個老狐狸。
火把的光早已被熄滅,黑暗中的顔暮看不清表情,隻停頓了一秒,便轉身離開。
看着他和黑衣人們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蘇沫不免有點失落。
這是自太皇太後薨逝那夜,她與顔暮見的第二次面。
時隔三年再見,他們總共卻沒說過幾句正經的話,其中一大半還是在互相鬥嘴吵架。
而且這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路暗沉無光,面對面時蘇沫甚至連他的模樣都沒有看仔細。
但顔暮那冷漠的語氣依舊沒變,一點都不平易近人,冷的要命。
蘇沫摸了摸後脖頸,轉回身去,面朝大海。
那裡有個束着長發辮的黑衣少年無聲無息地站着,似乎在等她,蘇沫吓得抖了一抖。
這撲面而來的寒意,不看臉也知道他是誰。
吳小敏,影武衛四小隊一員,也是影武衛頭子吳巍同母異父的幼弟。
他的長相十分普通,但有着一雙陰鸷的眼睛,常年低眉順眼的藏于暗夜中,不與人對視,所以很難記得住相貌。
蘇沫經常在密室看見這小子,但從未聽他說過話,不知道是不是個啞巴。
顔暮怕她找不到回臨州的路,走時還給她留了個最讓她害怕的人。
顔暮真好,面冷心熱的。
她收斂了心思,頭也沒回,佯裝鎮定地對吳小敏伸出手,說道:“不用帶路,你弄匹馬來,我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