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管事趁裡頭鬧的正兇,竟找機會溜了出來,去吩咐門口的小厮:“快,快去東華門口等着老爺,說大夫人看見陸姨娘和小少爺鬧起來了。”
身後傳來戚氏一聲怒喝:“賤奴才,滾回來!不懂蘇家的規矩嗎?這兒哪來的姨娘,蘇家隻有我一個夫人,正頭夫人。”
大管事心道不妙,連連跪地向戚氏賠罪,隻盼着能多拖一會,到老爺下朝回府。
東廂房的窗棂半啟着,從這個角度,蘇沫可以清楚的看見堂内的情況。
正堂内,有一面瑩如玉梳着婦人簪的柔弱女子正跪扶在地上,她手中牽着一個一兩歲的小男童,似乎是怕戚氏暴怒再沖他們砸東西過來,用身體護着稚子。
那男童被吓得不輕,一個勁地在女子懷中哭喊,女子一邊用手蒙住男童的眼睛,一邊向戚氏求饒。
“夫人請息怒,妾實在是不知大人未曾告知過您……”
“你算什麼東西,我夫君怎麼可能瞞着我去納你這種來路不明的賤婢為姨娘,他曾經發過誓的,此生隻得我一人。”
戚氏已聲嘶力竭。
戚氏有娘家撐腰,性子又潑辣,怎麼可能容忍這等未經她允許就私自納妾之事。大管事心中清楚,又怕戚氏真将人弄出個三長兩短來不好向蘇文謙交代,隻得忙不疊地幫襯那陸氏道:“陸姨娘的确是大人前不久才接進府的,陸姨娘怕影響大人仕途,所以才…”
大管事一邊勸着心中卻腹诽道:“其實是因為家主心疼她,又想要這個兒子,早在前年把出陸姨娘有喜脈時,就瞞着你接了進來,反正山高路遠的,臨州蘇宅的人都不會知道。”
在外頭跟别的姑娘懷了孩子,又瞞着正頭夫人一同帶進府來?這出戲似乎過于耳熟了。
蘇沫将剝了殼的瓜子放在牙齒間嚼,突然就沒了睡意。
有趣,這家人可真有趣。
蘇沫對戚氏的初印象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又膽小隻有膽奪人丈夫的女人,沒想到她竟這麼喜歡蘇文謙啊。
齒尖瓜子還未下肚,就有一着紅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而來。
其人頭戴官帽,外系羅料大帶,下着白绫襪踏黑皮履,行步間呼吸平順中氣十足,近瞧着倒像個身體健壯的白面書生。
繞走至門廊處時,他用眼神掃了蘇沫一眼,第二眼來不及再細看,便踏進正堂。
蘇沫上次看見他時還是以顔暮的身份,她說想見見這個抛妻棄女的男人到底是何模樣,于是在早朝時遠遠見了一面,那日蘇文謙無事上奏,二人沒有對話,也瞧不真切,便足夠讓蘇沫收心了。
洛京朝官五品服绯,二品及上才能服紫,蘇文謙已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待了兩年,如今已有了早期權臣的氣派,感覺隻差臨門一腳,便能再進一步披上紫袍。
早期權臣這個形容,還是蘇沫當年從顔暮于邱太傅寫的策論作業中知曉的,說是前朝的哪位首輔大臣才學出衆,門生衆多,後來氣焰過盛惹了晟宗帝不滿,最終落得抄家滅族,還被史書記載為“奸佞”的下場。
以奸佞來形容她爹似乎不太正确,畢竟蘇文謙目前在朝中可算是清流砥柱,若被人知道她這般诋毀親爹,蘇沫這個名字估計還沒在蘇氏家譜的紙上幹透,就又得被劃掉了。
此時屋内的蘇文謙正在對戚氏暴喝,似乎是見不得自己的美妾幼子受委屈。“粗魯無理!你這是當家主母的做派嗎,跟鄉野村婦有何分别。”
戚氏:誰無理?誰粗魯?違背族規的難道不是你嗎。
但殘存的理智還牽拉着戚氏,讓她不敢說出口,隻得大聲嚎哭道:“大人,怎會如此啊……你這般行事,讓妾如何想。”
“該怎麼想怎麼想,你怎麼不想想自己這些年七出之條犯了好幾出,我還依舊好好的讓你坐着正室夫人的位置,你還不夠知足嗎。”
戚氏被蘇文謙罵的一下擡不起頭來。
這麼多年都沒生出兒子,她自知确實無臉見人。
見到戚氏被罵後安份了下來,蘇文謙滿意了些,然後又扭頭沖着外頭跪着的仆婦呵斥:“你們愣着作甚,還不把小少爺帶下去。”
屋内的撒潑打滾聲不絕,而後又随着兩扇門的閉合聲減弱,最後化為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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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蘇沫一睜眼就在密室。
按後面一路上他冷言冷語的做派,本以為顔暮不會主動找她,但蘇沫實在是心虛,誰知面前的鎮紙下真規規整整壓着一頁信紙,筆迹未幹,尚有餘溫,是他剛寫的。
完了完了,顔暮終于要跟她算賬來了。
蘇沫顫巍巍地拿起信紙。
“朕猜你今日在蘇家看了一出好戲,有什麼想知道的,去問吳巍,約莫他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嘻嘻,就知道顔暮沒心沒肺的,在她身上什麼都發現不了。
但他這次居然跟她留了個别的驚喜,還不提前告訴她蘇家的這個八卦。
連話都不怎麼說的顔小暮回宮後怎麼學壞了!
蘇沫饒有興緻地去到寝宮,在寝殿内召見了吳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