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趕到醫院時,人已經推入太平間。
術後猝死是有概率發生的,并不奇怪,隻能說病人自己的生存意志不夠強大,或者說他運氣不好。
不,他運氣太好了,幹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還能一直活到現在,怎麼能說運氣不好?
沈冽聽主治彙報了詳細情況後,唇邊扯出一抹苦笑。
之後,梁德卻沒立即出去,依舊站在他辦公室,垂眼盯着地上。
“還有事?”
“我要離職。”梁德擡起頭,一臉已經下定決心的堅定模樣,“我家裡有事,想立刻就辭職。”
沈冽沒多做挽留,幾天後,梁德辦完手續離開明仁醫院。
卻也是這個時候,網上開始有一部分聲音在讨論這個精神病殺人犯術後死亡的事情。
有人扒出主刀醫生和這個精神病之間的過往,于是有人就坡下驢地猜測是不是醫生公報私仇。
三人成虎,一夜過去後,這猜測在一些人嘴裡,幾乎成了闆上釘釘的事實。
事件在網上發酵的高潮,是精神病人的母親出來發聲,控訴沈冽公報私仇,在手術時動了私念,才導緻她兒子過後很快就死亡,說他不配當醫生。
一番言論,掀起軒然大波。
有沈冽同行或懂一點醫學知識的人出來分析這類心髒支架手術術後猝死的概率有多大,以及各種可能導緻術後猝死的因素。
但科普類的通常沒什麼點擊量,也沒多少人看。
反而精神病當年殺害沈冽父母的舊新聞吸引了大量新的目光,這下有動機了,結合精神病人母親聲淚俱下的指控,沈冽違背醫德操守的帽子一下就被人扣下來。
一開始網上言論大多偏向沈冽,有人認為精神病殺人犯本來就不應該救,救他也是浪費醫療資源,哪怕這位沈醫生真的公報私仇也可以理解。
同時也有人反駁說該不該救都不歸醫生說了算,醫生是救死扶傷,不是法官也不是警察,憑什麼一己私欲對人命做判決。
兩種言論,本來前一種壓着後面打,在一天淩晨,後面的聲量突然大幅猛增。
因為這時候,有人扒出了精神病人的家庭背景,他成了一個家徒四壁,受盡各類欺負的老實人,是被現實逼成後來精神病的模樣。
還有言論說當時是因為沈冽的醫生父母沒有救治精神病人父親,并且言語刺激人家窮就别來看病之類的,精神病人最後走投無路才反擊。
也有人反駁,他既然能思考這麼多,又說是被逼的,下手的時候又為什麼被判定為精神病呢?
不過這些反駁沒有人在在乎,大量的輿論都選擇相信前一種,更具有戲劇沖突,也更能引起同情和憐憫。
沈冽坐在院長辦公室,低頭在手機上刷這些言論,感到無力的同時,又因為看得太多,觀點太重複,有些麻木了。
沈亦覺進辦公室時,還在接電話,不時看一眼沈冽,又跟那邊說相信鑒定結果會還冽兒一個清白,您也别擔心他,您忙您的。
又打了十多分鐘,電話才撂下。
他說:“你應該知道誰打來的?”
沈冽問會給他們添麻煩嗎?
沈亦覺說那倒不至于,“隻是網上好多水軍抹黑造謠,還是得壓一壓才行,再瘋傳下去,你成了殺人犯,他倒成好人了!”
這麼一想,輿論颠倒黑白的能力有時候确實夠離譜,沈冽略微笑了笑,說:“您還知道‘水軍’這詞兒呢。”
沈亦覺瞅他一眼,搖了搖頭,“你還笑得出來。”
又說:“我們高層讨論了,你暫時先停職,接受醫療事故技術鑒定。”
沈冽點一點頭,“答案說明一切,我問心無愧。”
沈亦覺說:“停職這幾天回月灣那邊多陪陪老太太,她現在幾乎不上網隻聽人念書,這事兒還沒傳到她耳朵裡,有你在旁邊陪着,就算哪天她知道了,能馬上安慰一下,不至于氣出個好歹來。”
沈冽說知道。
之後他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回科室辦公室,一路被人各種打量,心下歎氣。
盡管知道自己清白,鑒定結果也會還他清白,此刻還是有些窩火。
出了電梯,在一個牆角看見宋年,他停下來。
宋年正在跟人打電話,慌慌張張地跟那邊說等會兒,然後問沈冽是找他嗎?
沈冽叫他打完電話來趟辦公室,要停職一段日子,想囑咐他幾句。
等沈冽離開,宋年又跟那邊沈太太繼續講電話。
“嫂子,梁德絕對有問題,你信我,他跟冽哥刷手的時候,我都聽他說了,那精神病曾經放火燒死了他爸爸,說不定實際上公報私仇的是他!”宋年說。
那頭陸染在公司茶水間,端着水杯來回踱步,眉心緊皺,“可是他跟沈冽一起做的手術,他有問題,沈冽不可能知道了還幫他瞞着,把自己陷入這種境地。”
“那他就算不是兇手,也準知道點什麼。”宋年說。
陸染道:“你跟沈冽提過這事兒嗎?”
宋年一拍大腿,着急道:“我說了,冽哥反倒叫我以後不要再提梁德那事兒,還說跟他沒關系,手術全程都沒有問題。可我就覺得梁德有事兒,這不才給你打電話也說一說。”
陸染心想,既然沈冽這麼說,那梁德可能是真的沒問題,隻不過,他離職的時間為什麼這麼剛好,這麼蹊跷?
她放下水杯,撐着吧台想了想,最終跟宋年要了梁德的電話和家庭住址,決定找到這人,看看他現在情況,有機會最好再聊兩句,也許他真的知道一些他們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内情。
畢竟手術結束一直到精神病宣布死亡,一直在醫院的是梁德,而不是沈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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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冽從這天開始停職,傍晚接到下班的陸染,一起回沈家,陪沈老太太吃飯。
吃完晚飯,陸染照舊給外婆讀書聽。